第76章 呆面情遭苦打,冷郎君惧祸走他乡(2)(1 / 1)
转眼到了十四,黑早,赖大的媳妇又进来请。贾母高兴,便带了王夫人薛姨妈及宝玉姐妹等,至赖大花园中坐了半日。那花园虽不及大观园,却也十分齐整宽阔,泉石林木,楼台亭轩,也有好几处动人的。外面大厅上,薛蟠、贾珍、贾琏、贾蓉并几个近族的都来了。那赖大家内,也请了几个现任的官长并几个大家子弟作陪。因其中有个柳湘莲,薛蟠自上次会过一次,已念念不忘,又打听他最喜串戏,且都串的是生旦风月戏文,不免错会了意,误认他做了风月子弟,正要与他相交,恨没有个引进,这一天可巧遇见,乐得无可不可。且贾珍等也慕他的名,酒盖住了脸,就求他串了两出戏。下来,移席和他一处坐着,问长问短,说东说西卯湘莲原系世家子弟,读书不成,父母早丧,素性爽侠,不拘细事,酷好耍枪舞剑,赌博吃酒,以至眠花臣卜柳,吹笛弹筝,无所不为。因他年纪又轻,生得又美,不知他身分的人,都误认作优伶一类。那赖大之子赖尚荣,与他素昔交好,故今儿请来做陪,不想酒后别人犹可,独薛蟠又犯了旧病,心中早已不快,得便意欲走开完事,无奈赖尚荣又说:野方才宝二爷又嘱咐我,才一进门,虽见了,只是人多不好说话,叫我嘱咐你,散的时候别走,他还有话说呢。你既一定要去,等我叫出他来,你两个见了再走,与我无干。”说着,便命小厅们:野到里头,找一个老婆子,悄悄告诉,请出宝二爷来。”那小厮去了,没一杯茶时候,果见宝玉出来了。赖尚荣向宝玉笑道:野好叔叔,把他交给你,我张罗人去了。”说着,已经去了。
宝玉傲拉了柳湘莲到厅侧书房坐下,问他:野这几日可到秦钟的坟上去了?”湘莲道:野怎么不去?前儿我们几个放鹰去,离他坟上还有二里,我想今年夏天雨水勤,恐怕他的坟站不住,我背着众人走到那里去瞧了一瞧,略又动了一点子,回家来就便弄了几百钱,第三日一早出去,雇了两个人,收拾好了。”宝玉说:“怪道呢,上月我们大观园的池子里头结了莲蓬,我摘了十个,叫焙茗出去,到坟上供他去,回来我也问他,可被雨冲坏了没有?他说,不但没冲,更上回新了些。我想着,必是这几个朋友新收拾了。我只恨我天天圈在家里,一点儿做不得主,行动就有人知道,不是这个拦,就是那个劝的,能说不能行。虽然有钱,又不由我使。”柳湘莲道:野这个事也用不着你操心,夕卜头有我,你只心里有了就是了。眼前十月初一日,我已经打点下上坟的花销。你知道,我一贫如洗,家里是没的积聚的,纵有几个钱来,随手就光的。不如趁空儿留下这一分,省的到了跟前扎煞手。”宝玉道:野我也正为这个,要打发音茗找你,你又不大在家,知道你天天萍踪犹,没个一定的去处。”柳湘莲道:野你也不用找我,这个事也不过各尽其道。眼前我还要出门去走走,外头游逛三年五载再回来。”宝玉听了,忙问:野这是为何?”柳湘莲冷笑道:野我的心事,等到跟前,你自然知道。我如今要别过了。”宝玉道:野好容易会着,晚上同散,岂不好?”湘莲道:野你那令姨表兄,还是3孵,再坐着,未免有事,不如我回避了倒好。”宝玉想一想,兑道:野既是这么样,倒是回避他为是。只是你要果真远行,必须先告职一声,千万别悄悄的去了。”说着,便滴下泪来。柳湘莲犹:野自然要辞你去,你只别和别人说就是了。”说着,便站起来要走,又道:“你就进去罢,不必送我。”一面说,一面出了书房。刚至大门前,早遇见薛蟠在那里乱叫:野谁放了小卯儿走了?”柳湘莲听了,火星乱迸,恨不得一拳打死;复思酒后挥拳,又碍着赖尚荣的脸面,只得忍了又忍。薛蟠忽见他走出来,如得了珍宝,忙脏着走上去,一把拉住,笑道:野我的兄弟!你往那里去了?”湘莲道:野走走就来。”薛蟠笑道:野你一去都没了兴头了,好歹坐一坐,就算疼我了!凭你什么要紧的事,交给哥哥,只别亡。你有这个哥哥,你要做官发财都容易。”湘莲见他如此不堪,心中又恨又恼,早生一计,拉他到避净处,笑道:“你真心和我好,还是假心和我好呢?”薛蟠听见这话,喜得心痒难挠,乜斜着眼,笑道:“好兄弟!你怎么问起我这样话来?我要是假心,立刻死在眼前!”湘莲道:野既如此,这里不便,等坐一坐,我先走,你随后出来跟到我下处,卩自们索性喝一夜酒。我那里还有两个绝好的孩子,从没出门的。你可连一个跟的人也不用带,到了那里,伏侍人都是现成的。”
薛蟠听如此说,喜的酒醒了一半,说:野果然如此?”湘莲笑道:野如何!人拿真心待你,你倒不信了!”薛蟠亡笑道:野我又不是呆子,怎么有个不信的呢?既如此,我又不认得,你先去了,我在那里找你?”湘莲道:野我这下处在北门外头,你可舍得家,城外主一夜去?”薛蟠道:野有了你,我还要家做什么?”湘莲道:野既如此,我在北门外头桥上等你。咱们席上且吃酒去。你看我走了之后,你再走,他们就不留神了。”薛蟠听了,连忙答应道:野是。”二人复又人席,饮了一回。那薛蟠难熬,只拿眼看湘莲,心内越想越乐,左一壶,右一壶,并不用人让,自己就吃了又吃,不觉酒有八九分了。
湘莲就起身出来,瞅人不防,出至门外,命小厮杏奴:野先家去罢,我到城外就来。”说毕,已跨马直出北门,桥上等候薛蟠。一顿饭的工夫,只见薛蟠骑着一匹马,远远的赶了来,张着嘴,面艮,头雏浪鼓一般,不住左右乱瞧。及至从湘莲马前过去,只顾往远处瞧,不曾留心近处。湘莲又笑又恨,他便也撒马随后跟来。薛蟠往前看时,渐渐人烟稀少,便又圈马回来,再不想一回头见了湘莲,如获奇珍,忙笑道:“我说你是个再不失信的。”湘莲笑道:野快往前走,仔细人看见跟了来,就不好了!”说着,先就撒马前去。薛蟠也就紧紧跟来。湘莲见前面人烟已稀,且有一带苇塘,便下马,将马拴在树上,向薛蟠笑道:“你下来,咱们先设个誓,日后要变了心,告诉别人的,就应誓。”薛蟠笑道:“这话有理。”连忙下马,也拴在树上,便跪下说道:“我要日久变心,告诉人去的,天诛地灭!”一言未了,只听“镗”的一声,背后好似铁锤砸下来,只觉得一阵黑,满眼金星乱迸,身不由己,就倒在地下了。湘莲走上来瞧瞧,知道他是个不惯捱打的,只使了三分气力,向他脸上拍了几下,登时便“开了果子铺”。薛蟠先还要扎挣起身,又被湘莲用脚尖点了一点,仍旧跌倒。口内说道:“原来是两家情愿,你不依,只管好说,为什么哄出我来打我?”一面说,一面乱骂。湘莲道:“我把你这瞎了眼的!你认认柳大爷是谁?你不说哀求,你还伤我!我打死你也无益,只给你个利害罢!”说着,便取了马鞭过来,从背后至腔,打了三四十下。
薛蟠的酒早已醒了大半,不觉得疼痛难禁,由不的“嗳哟”一声。湘莲冷笑道:“也只如此!我只当你是不怕打的。”一面说,一面又把薛蟠的左腿拉起来,向苇中泞泥处拉了几步,滚的满身泥水,又问道:“你可认得我了?”薛蟠不应,只伏着哼哼。湘莲又掷下鞭子,用拳手向他身上擂了几下,薛蟠便乱滚乱叫,说:“肋条折了!我知道你是正经人,因为我错听了旁人的话了。”湘莲道:“不用拉旁人,你只说现在的。”薛蟠道:“现在也没什么说的,不过你是个正经人,我错了!”湘莲道:“还要说软些,才饶你。”薛蟠哼哼的道:“好兄弟。”湘莲便又一拳。薛蟠“嗳”了一声道:“好哥哥。”湘莲又连两拳。薛蟠忙“嗳哟”叫道:“好老爷!饶了我这没眼睛的瞎子罢!从今以后,我敬你怕你了!冶湘莲道:“你把那水喝两口!冶薛蟠一面听了,一面皱眉道:“这水实在腌,怎么喝的下去!”湘莲举拳就打,薛蟠忙道:“我喝,我喝。”说着,只得俯头向苇根下喝了一口,犹未咽下去,只听哇的一声,把方才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。湘莲道:野好腌东西,你快吃完了,饶你。”薛蟠听了,叩头不迭说:“好歹积阴功饶我罢!这至死不能吃的。”湘莲道:“这么气息,倒熏坏了我!冶说着,丢下了薛蟠,便牵马认镫去了。这里薛蟠见他已去,方放下心来,后悔自己不该误认了人。待要扎挣起来,无奈遍体面难禁。
谁知贾珍等席上忽不见了他两个,各处寻找不见。有人说:“恍惚出北门去了。”薛蟠的小厮素日是惧他的,他吩咐了不许跟去,谁敢找去?后来还是贾珍不放心,命贾蓉带着小厮们寻踪问迹的,直找出北门,下桥二里多路,忽见苇坑旁边薛蟠的马拴在那里。众人都道:“好了,有马必有人。”一齐来至马前,只听苇中有人呻吟。大家忙走来一看,只见薛蟠的衣衫零碎,面目肿破,没头没脸,遍身内外,滚的似个泥母猪一般。贾蓉心内已猜着八九了,忙下马命人搀了起来,笑道:“薛大叔天天调情,今日调到苇子坑里,必定是龙王爷也爱上你风流,要你招驸马去,你就碰到龙犄角上了。”薛蟠羞的没地缝儿钻进去,那里爬的上马去?贾蓉命人赶到关厢里雇了一乘小轿子,薛蟠坐了,一齐进城。贾蓉还要雏赖家去赴席,薛蟠百般苦告,央及他不用告诉人,贾蓉方依允了,让他各自回家。贾蓉仍往赖家回复贾珍并方才的形景。贾珍也知湘莲所打,也笑道:“他须得吃个亏才好。”至晚散了,便来问候。薛蟠自在卧房将养,推病不见。
贾母等回来,各自归家时,薛姨妈与宝钗见香菱哭的眼睛肿了,问起原故,忙来瞧薛蟠时,脸上身上虽见伤痕,并未伤筋动骨。薛姨妈又是心疼,又是发恨,骂一回薛蟠,又骂一回湘莲,意欲告诉王夫人,遣人寻拿湘莲。宝钗忙劝道:“这不是什么大事,不过他们一处吃酒,酒后反脸常情。谁醉了,多挨几下子打,也是有的。况且咱们家的无法无天的人,也是人所共知的。妈妈不过是心疼的原故。要出气也容易,等三五天,哥哥好了,出得去的时候,那边珍大爷琏二爷这干人,也未必白丢开手,自然备个东道,叫了那个人来,当着众人替哥哥赔不是认罪就是了。如今妈妈先当件大事,告诉众人,倒显的妈妈偏心溺爱,纵容他生事招人,今儿偶然吃了一次亏,妈妈就这样兴师动众,倚着亲戚之势,欺压常人。”薛姨妈听了道:“我的儿!到底是你想的到,我一时气糊涂了。”宝钗笑道:“这才好呢。他又不怕妈妈,又不听人劝,一天纵似一天,吃过两三个亏,他也罢了。”
薛蟠酿炕上,痛骂湘莲,又命小厮去拆他的房子,打死他,和他打官司。薛狮曷住小厮们,只说:“湘莲一时酒后放肆,如今酒醒,后悔不及,惧罪逃走了。”
薛蟠听见如此说了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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