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九章 深山老雪一炉春(1 / 2)
酒满一楼春。
楼上的门早就关好了,只留了一点通风的地方,炉火旺盛,火锅沸腾,于是那些酒水里的淡淡绿意,也变得像是春日的色彩一般。
一众师兄弟席地坐在炉边,大概也有了些灯火闲坐,家人可亲的意味。
乐朝天逃离了五小只那边,于是南岛便被挤着到了五小只的旁边,陆小二陆小三眼巴巴地看着喝着酒的南岛,眼眸发亮,舔了舔嘴唇。
“师叔,我也要喝酒。”
南岛本想说小孩子喝什么酒,但是转头一想,自己好像很早就开始喝酒了,只是为什么喝酒,却是忘记了。
于是犹豫了少许,拿了只杯子,说道:“少喝点,不然明天你师父肯定要打我的,她以前还念叨着叫我少喝点酒。”
“没事,我们偷偷的,悄咪咪地喝,绝对不会让她知道。”
陆小三笑嘻嘻地说着。
“......”南岛还是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。
酒壶里的酒没剩多少了,于是南岛便提着酒壶去了一旁在坛子里添了酒,重新放在了炉边热着。
五小只捧着酒杯,一面小口地喝着,一面伸着头,在火锅里夹着吃的。
一派心满意足的模样。
青椒那杯酒早就在倒好的时候便一饮而尽了,自然不用讲什么规矩,看着那边又馋着酒又馋着火锅的五个小少年,这个红衣女子倒是站了起来,把一头长发束起,而后帮几人往里面添着吃的。
乐朝天笑眯眯地看着,而后和五小只一样小口的抿着酒。
这样的姿态到了外面,哪怕不被说你和狗一桌吧,大概也差不远了。
只是这个笑眯眯的师弟自然不在意这些,小喝了两口,便把酒杯放到了一旁,夹着那些带雪的小白菜往锅里放去,而后用筷子在里面搅拌了少许,便一把夹了起来。
小白菜叶子上还带着几根已经煮了很久的粉条——这大概便是乐朝天心中最满意的模样。
南岛清楚的看到,乐朝天夹起了那一筷子之后,眸中亮起来亮晶晶的光芒。
好像在很多年前,他自己说的那个少年时候一样,他也曾夹起过这样一筷子的白菜粉条一般。
乐朝天很是满足的一口将整片白菜吃了进去。
哪怕上面沾了些张小鱼这小子放进去的辣椒,亦是吃的津津有味,吃的人间满足。
“妙啊妙啊!”
乐朝天放下了筷子,拿起酒又喝了一口。
众人都看了过来,只见这个热衷于弄曲子的年轻人,无比满足的叹息着。
“最是人间得意处,深山老雪一炉春。”
眼前的底汤浅红的火锅里,咕噜咕噜的泛着水泡,浮浮沉沉的滚着香菇,晃晃悠悠的烫着白菜,还有一双双筷子在其中交错着有如浪舟之桨。
而那处未曾关紧的门外,群山沉醉于风雪之中。
大概确实有些深山老雪一炉春的意味。
陆小三笑嘻嘻地说道:“师叔是不是喝醉了,怎么今日只有这两句?”
乐朝天大概却是有些醉意,一面在热气腾腾的锅里夹着小白菜,一面擦着额上热汗,得意地笑道:“老子闲诌,自然乐意几句就几句。”
这句话一出,便是惯于清冷的青椒都是忍不住轻声笑了笑。
其实用惯于清冷,对于这个已经改变了许多的红衣女子而言,未免有些刻薄。
只是她本身也许便是不太能够热烈起来的性子,于是便有些淡然的在那边。
乐朝天带着醉意微微笑着,说道:“我大概有上两句了。”
张小鱼和南岛转头看着酒未过半,便已经有了些醉意的青年。
“少年持盏带笑温,红泥野醪醉几分?最是人间得意处,深山老雪一炉春。”
乐朝天自顾自的念完,又拍手笑着,说道:“妙极妙极!”
南岛看着乐朝天问道:“有名字吗?”
乐朝天歪头想了想,说道:“就叫朝天南游观五小儿吃火锅吧。”
“.....”
南岛默然无语。
张小鱼却是轻声笑着,说道:“师弟倒是好兴致。”
乐朝天一面吃着火锅,一面笑着说道:“乐朝天乐朝天,没有好兴致,也不会叫这个名字。”
一众人开开心心的吃着火锅。
南岛喝了几杯酒后,便放下了筷子,站了起来。
乐朝天醉眼迷离的看着南岛,问道:“师弟要做什么?”
南岛向着楼下走去,轻声说道:“我去看下师姐他们。”
陆小二也放下了筷子,跟了上来,说道:“我和师叔一起去。”
南岛回头看了一眼陆小二,沉默了少许,说道:“好。”
......
一大一小两个少年便离开了小楼。
满山风雪依旧未止,人间已经四处茫茫不可见。
回头看向那栋煮着火锅灯火温暖的小楼,一如乐朝天所说,这是人间妙极之事。
虽然南岛有伞,但是陆小二并没有走到伞下去,只是顶着一帽子风雪,深深浅浅的踩在雪里跟着。
南岛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小少年,说道:“到伞下来吧。”
陆小二摇了摇头,倒是认真的说道:“师叔的伞下有很多故事,这是草为萤前辈说的,我未必能够担得起,还是淋着风雪好一些。”
南岛轻声笑着,说道:“其实也没有那么严重。不过你跟着我来做什么?”
陆小二背着溪午剑,轻声说道:“总要有人跟在师叔身边,青....那个女人不来,那便我来吧。”
青椒留在峡谷,便是因为听风吟说了山里有不速之客,让她来保护南岛的。
这件事陆小二自然也知道。
南岛沉默了少许,在山道上,说道:“只是这样吗?”
陆小二似乎有些犹豫,但是看着自己身前那个停住的撑着黑伞的少年师叔,还是缓缓说道:“师叔与草为萤前辈关系应该很好,我能够猜得到他教我那一剑是什么意思,没有谁会平白无故教别人这样一剑,我既然已经学了,自然便要保护好师叔。”
南岛轻声笑着,撑着伞向前走去。
“但是这样对你而言是不公平的,那一剑你可以学,但是草为萤的意思,到底是什么,并不重要。你既然叫了我一声师叔,那我便要告诉你,陆小二,你学剑,只是为了自己而已。”
陆小二没有再说什么,只是背着剑安静的在雪里跟着南岛走着。
过了许久,陆小二才轻声说道:“学剑难道不是为了顾着天下?”
南岛沉思了很久,而后缓缓说道:“也许确实是这样的,但是岭南现在顾不了天下,只能顾着岭南,你我也是这样,我们不是能够顾得了人间的人,于是只能先顾着自己,也许以后会是的,但是那是以后的事。”
陆小二在一路风雪里想了很久,而后轻声说道:“好的,师叔。”
但是小少年依旧跟着南岛走着。
南岛也没有再说什么,沿着山道一路走下去,先去天涯剑宗里看了一遍,那些青色小楼里冷冷清清,伍大龙应该还在小白剑宗那边。
于是二人又沿着被雪厚厚的覆着几乎难以分辨的小道,向着小白剑宗那边走去。
陆小二对路熟一些,于是便走到了南岛前面,拄着溪午剑,在风雪里辨认着那些小道的方向。
走了一阵,陆小二却是轻声开口说道:“师叔。”
“嗯?”
“那个故事是什么?”
南岛沉默了少许,说道:“什么故事?”
“就是今日来的那个你们都叫他师兄的大剑修。”
南岛只是平静地说道:“一些身不由己的故事而已。”
陆小二沉默了很久,而后说道:“师叔当初被师父从南衣城带回来的时候,受了剑伤,陷入沉睡,生死不知,是不是就是他做的。”
南岛平静地说道:“是的。”
陆小二回头看着南岛,缓缓说道:“师叔为什么不恨他?”
南岛长久的沉默着,抬头看着这场人间茫茫的风雪,而后缓缓说道:“因为我见过他的痛苦也见过他的犹豫——这是一个很复杂的故事。”
南岛轻声说着,他不知道陆小二是否能够理解。
只是在说着这些东西的时候,他却是在想着那个名叫柳三月的人。
也在墓山之上,听见陈怀风说过的许多的东西。
所以大概便是因为这些种种,南岛才没有那么深沉的恨意,才能平静的继续去面对那个白衣剑修。
人当下的选择之中,当然会包含所有过往走过的路吹过的风。
所有最初的那个选择,哪怕再过千万年,也会决定着最末的那个选择。
一如猎手立于山巅开弓之时,吹过鼻尖的那一缕风。
于是那一箭一生的轨迹,便都会带着那一缕风的意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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