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七十六章 银锭不是货币,银币才是(2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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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先生反对吗?”张学颜怅然若失,上次和张居正写信,是在万历四年,那时候,张居正的谋划,还是想要尽快一体清丈。</p>

“张尚书,北衙、山东、河南、南衙、浙江、湖广、江西、福建、广东,也是确定要清丈的而且已经在做了,只有辽东、陕西、山西、四川、云贵、广西暂不推行,这个范围已经很大了。”朱翊钧再次重申了张居正的反对,他反对的是全都清丈,人地矛盾比较突兀,兼并已经到并无可并,朝廷必须要出面调解人地矛盾。</p>

“这里面最难的三个地方,山东、河南、江西。”王国光进一步解释现在清丈的难点。</p>

其实南衙最难,只是因为南衙被折腾了好几轮,清丈的政令终究是推行下去了,而且主要产业,也从土地向海洋转变,整个过程需要漫长的时间去落地,现在的实践是行之有效的,势要豪右肯听朝廷的话,及时转型,还能赚的更多,松江孙氏,孙克弘、孙克毅两兄弟这个活招牌,给南衙清丈减轻了不少的阻力。</p>

现在轮到山东成为老大难了。</p>

山东有个衍圣公,河南多藩王,这两个地方清丈困难,为何江西也榜上有名?</p>

因为江西书院多,更加确切的说是学阀多。</p>

朝廷是一个调节社会矛盾的地方,在人地矛盾没有那么锐化的欠发达地区,就需要慎重再慎重,因为这些地方真的太脆弱了,不像南衙,那势要豪右就跟韭菜茬一样,割了一轮又一轮,取之不尽用之不竭。</p>

张学颜入朝本来想干件大事,他和张居正沟通过,本来以为全国清丈会成为他成为明公廷臣后的第一条政绩,结果完全不是这样,先生否定,皇帝被说服。</p>

张学颜是有些失望的,不过这些人地矛盾尖锐的地方,也都是很难啃的骨头,做好了也是大功一件,皇帝明确说了,这些地方都很难,山东已经换了两次巡抚了,凌云翼都去了,张学颜有的忙,而且会很难。</p>

以山东为例,要是凌云翼带着的三千客兵都无从下手,那皇帝就要下旨平叛,兵发兖州,亲自问问衍圣公,到底几个意思,给衍圣公物理下头一下。</p>

“陛下,臣在辽东的作为,其实不复杂,就是国初的军屯卫所。”侯于赵开始说起了辽东垦荒的种种。</p>

要给小皇帝讲天边的事,要给他一个具体的可以参考的案例,而不是空口白牙的画大饼,大饼画的太大,做不出来,就要死。</p>

侯于赵说的也是事实,其实他搞的屯耕,不是什么新鲜的战术,就是屯耕战一体的军屯卫所。</p>

辽东地广人稀,在那地方,骑马也要半天才能见到人,而且还有可能是马匪,也有可能是行商,可辽东也绝不是鸟不拉屎的贫瘠之地,能种地,也能活命,大明的疆域是农耕的疆域,能种田的地方,都是大明的领土范围。</p>

而现在辽东的土地比中原肥沃,屯耕就变得容易了一些。</p>

“那必然会有逃所。”朱翊钧略微有些担忧的说道,垦出来的田,就会有兼并的问题,朱翊钧对屯耕极为担忧。</p>

“陛下,边方的军屯卫所是很少逃的,因为有外寇,所以要报报团取暖,九边军屯卫所逃军就少,因为边方的肉食者不敢过分的苛责,否则贼寇来了,谁帮他们守住那些地产田亩?”侯于赵提出了一个很是新颖的观点。</p>

他不认为逃所是件坏事,辽东的军屯卫所的军民真的逃了,要么说明这个地方大明已经守不住了,要么说明这个地方变得安稳了起来。</p>

守不住是全面收缩,那是大势所趋,不是边方军民和肉食者之间的矛盾,而是大明整体国力下滑所导致,而地方变得安稳,说明大明和北虏之间的矛盾已经趋近于解决的状态了。</p>

九边军屯卫所的军民就不逃所,理由很简单,这地方不安稳,有外患,就要抱团。</p>

而大明腹地的卫所逃军现象很严重,就是嘉靖年间为了防倭新建的军屯卫所,随着倭患渐止,再次败坏了起来,军屯卫所这种制度本身就是一种江山社稷不稳的应急军管状态,不是长治久安。</p>

朱翊钧详细的听取了侯于赵的说辞,他发现侯于赵对于矛盾说的造诣是很深刻的,他看待问题,不是片面。</p>

“嗯,很好。”朱翊钧认为侯于赵说的有道理。</p>

边方不具备缙绅兼并的条件,势要豪右的嗅觉是非常敏锐的,对于不稳定的资产,他们会下意识的躲避,比如海贸就不如土地稳定,即便是海贸赚的更多,朝廷用鞭子在后面撵,用厚利做诱饵,用松江孙氏等一批新兴的富商巨贾做榜样,但势要豪右如果有的选,依然会选择土地收租。</p>

王国光拿出了一本奏疏递给了冯保,冯保转交给了陛下。</p>

“钱法吗?”朱翊钧打开了奏疏,看完了王国光的奏疏。</p>

“陛下,臣以为大明的肉食者们将白银埋在猪圈里不肯花,不是他们一定短视,而是他们手里的白银,其实不能正常履行货币的职责。”王国光开始详细解释自己的奏疏,他从猪圈里的白银开始谈起。</p>

“详细说说。”朱翊钧十分感兴趣的说道,王国光入阁了,还没有政治宣言,显然,他现在要开始许诺,并且履行诺言了。</p>

“臣有两样东西给陛下看。”王国光请命后,小黄门将王国光早就准备好的道具,呈送御前。</p>

“两枚银币。”朱翊钧看着盘子里的两枚银币,很确信,这就是大明兵仗局铸造的银币,很精美。</p>

“陛下,这里面有一枚是假的,是铅锡铜合金而后鎏银,含银,但是不多。”王国光解开了谜底。</p>

朱翊钧拿起了两枚银币,惊讶无比的说道:“假的?!”</p>

他用力吹了吹两枚银币,全都发出了响声,还敲了敲,分辨了半天,都没认出哪一枚是假的,他满是迷茫的说道:“冯大伴,这哪一枚是假的?”</p>

“这一枚。”冯保稍微分辨了下,就拿出了一枚放在了陛下的面前。</p>

“冯大珰如何得知?”这次轮到王国光震惊了,因为冯保没有任何疑虑挑出来的那枚就是假的。</p>

冯保笑着说道:“两枚银币是一样重的,也都能吹响,但是银子的声音,咱家还是能分辨出来的,真的吹响后有一种愉悦的声音,不能言表,但很愉悦。”</p>

“冯大珰厉害,王某佩服!”王国光叹为观止的说道。</p>

朱翊钧又吹了一下,分辨了一下,立刻就察觉出了其中的差别,的确,真的那块,有一种愉悦的声音。</p>

他又将两枚银币随意打乱,连自己都不知道哪个是真,哪个是假之后,再次吹响,确定出了真假,真金白银的声音,的确愉悦。</p>

王国光已经无语凝噎,欲哭无泪。</p>

张居正到底作了什么孽,天生贵人、大明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,居然对白银如此的敏锐。</p>

真假银币在铸造出来的一瞬间,连宝源局那些个经年老吏,都分辨了很久,最后从敲击的声音和成色确定,皇帝陛下稍微把玩,在冯保的提醒下,就能敏锐的察觉出真的来,这种对白银的敏锐,让王国光叹为观止!</p>

进而让王国光产生了一种疑虑,或许陛下吝啬的禀赋,不是张居正要求过甚,而是天生的?</p>

“陛下,大明肉食者手中的白银,是无法正确履行货币的职责,臣还有两枚银锭,他们的比重相同,都是五十两,完全看不出什么差异来。”王国光继续说明自己的理由。</p>

比重,张居正的发明,表示密度,相同体积下,比水重或者比水轻的倍数,比如白银的比重是10.5,而铅的比重是11.3,铜的比重是8.9,将铅和铜按比例进行混合铸造后,再镀银层,就会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。</p>

这就是王国光所言的白银无法履行货币职责的原因,因为在大宗交易中,银锭很容易作假。</p>

“这块是假的。”朱翊钧掂量了下两块银锭,认真的分辨了一下,十分确定的说道。</p>

“啊?”王国光再次瞪大了眼睛。</p>

那块的确是假的,因为假的那块上面有个微小的缺陷,这银锭造假甚至连底部的蜂窝都一模一样,但陛下还是一眼认出了真假。</p>

“这块真的,拿在手里就有一种愉悦的感觉,不能言表,就是愉悦。”朱翊钧十分肯定,判断真假,全靠直觉,至于为何,他说不明白。</p>

王国光见根本难不倒皇帝,直接让人端上了一大盘的假银锭,皇帝靠直觉分辨,那是对金银天生的敏锐,但是银锭造假现象极为严重,王国光就弄了一大盘,呈送皇帝面前。</p>

王国光十分确信的说道:“这一枚是内嵌法,浇铸时将铜块凝固在银锭内部,外表裹银,外型与真银锭无异,只是铜与银比重不同,手感明显轻了许多,但如果里面是铜铅芯,而且比例合适,就能难通过坠手的感觉去判断了。”</p>

“这一枚是灌铅法,浇铸时为全铜浇铸,留有蜡芯,灌铅用白银蒙皮,也能以假乱真。”</p>

“这一枚则是铜铅法,表面呈现一种青黑色,非常容易辨认。”</p>

“这些假银锭,多如牛毛,严重的阻碍了商品的循环。”</p>

“所以,白银,更确切的说银锭,无法履行它的货币职能,需要将其轧印为银币才可以。”</p>

虽然遇到了皇帝对金银天生敏锐这件事,但王国光还是宣布了自己的政治许诺。</p>

他要把大明的白银变成货币,让大明的货币流动起来,只有货币流动,商品才能流动,一潭死水的大明,才能释放出属于它的活力来!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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