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三十二章 再苦一苦这贱儒，骂名张居正来担（2 / 2）

廷臣们看了一眼张居正，而后选择了默不作声，朱翊钧清楚的知道，张居正在保护皇帝的名声，在保证皇帝圣明无损，功业无垢这件事上，张居正是铁杆的保皇党。</p>

赵南星就此失去了遴选官考的资格，要么前往吕宋和大猩猩龇牙，要么就回籍听用，不踏入仕途，这等于说赵南星用了他这一生寒窗苦读换来的功名，失去了所有的意义。</p>

赵南星会怎么选择？朱翊钧笃定他会前往吕宋。</p>

“有一件案子，非常古怪，这自古都是这穷民苦力欠乡贤缙绅的钱，到了咱们大明颠倒了过来，这乡贤缙绅反而倒欠了百姓的钱，这可是稀罕事，最近京西密云出了个案子。”王崇古颇为玩味的说道，这个案子并不是很复杂，只是比较稀奇。</p>

穷民苦力穷的一家六口穿两条裤子，这乡贤缙绅就是想借小民的钱，也借不到。</p>

这大明的乡贤缙绅真的是逮住蛤蟆攥出尿来，能从穷民苦力身上榨出血来。</p>

王崇古颇有感触的说道：“赵吉，行七，乡人惯称赵老七，这赵老七是菜户营，就是永乐以来，给京营送菜的农户，时光荏苒，这京营起起落落，到了赵老七这一代，他们那一里十一户，是给京西孙氏送菜，这头几年还好好的，今年，京西孙氏的家主孙志诚，突然不给结钱了。”</p>

“真的是，脸都不要了。”</p>

“赵老七不是自己一户，而是菜户营他们那一里，一共十一户，欠的钱也不多，一共是一百三十二两银子，这京西孙氏不肯结钱，这赵老七几番前往讨要，都无果而返，赵老七找笔正写了一纸诉状，将这孙志诚告到了密云县堂。”</p>

朱翊钧眉头一皱的问道：“谁赢了？”</p>

王崇古俯首说道：“一般来说，孙志诚家大业大，家里养了十几个诉棍，当得起一句手眼通天，县堂里知县事跟孙志诚一桌喝酒，这县尉、县丞、班头，各个都跟孙志诚来往密切，孙志诚必然赢。”</p>

“可孙志诚还是把官司给输了，毕竟密云是顺天府，是京畿，这谁对谁错一目了然，密云知县也不敢胡来，他包庇了孙志诚，那就是政以贿成，是姑息之弊，所以孙志诚输了。”</p>

“可是这个孙志诚，玩起了无赖，就是不给，说是没银子，密云知县就派了衙役上门告知孙志诚：孙家家大业大，一共就一百三十多银，这要是闹起来，孙志诚吃不了兜着走。”</p>

“他没钱？”朱翊钧眉头一皱，看向了赵梦祐说道：“缇帅，去看看他家里有没有钱！朕觉得他家里没钱，若是有，能欠着不还？若是有，就让他没有，知县都判了他还钱，他还不肯还。”</p>

“还有没有王法了！”</p>

嫉恶如仇朱翊钧，一刻一分一秒都不肯等，密云知县既然顶着压力判了，知县没有能力执行，求援到了朝廷，那朱翊钧派缇骑来执行，既然自己说没钱，那就不要有钱好了。</p>

王崇古俯首说道：“陛下，这孙家说他们家没有银子，只有帛币，还不是精纺毛呢的帛币，是之前那个妖僧如登，兜售的开过光的棉帛币，这妖僧如登被抓了，这棉帛币，就一文不值了。”</p>

“啊？”朱翊钧呆呆的说道。</p>

群臣们呆滞的看向了王崇古，这个妖僧如登，已经在海瑞和王崇古的紧密配合之下，开始走死刑流程了，那开过光的棉帛币，这孙志诚居然敢倾家荡产的买，真的是太罕见了！</p>

王崇古摇头说道：“这孙志诚就是鬼迷心窍利欲熏心了，觉得精纺毛呢的帛币能水涨船高，这佛祖认可的棉帛币也能水涨船高，这一下子就赔的周转不济。”</p>

精纺毛呢是多方催动，还有陛下在中间操盘，是大明朝廷开采人矿的工具之一，那棉帛币，佛祖认可有什么用？人间事，人间君王来管。</p>

王崇古略显无奈的说道：“赵老七去孙府找人理论，这第一次去就被打了出来，第二次去发生了冲突，赵老七庄稼汉，有的是力气，也很老实，可这老实人发起火来，一榔头，打死了护院，又一榔头，敲死了一名诉棍，密云知县只能把赵老七给拿了。”</p>

朱翊钧眉头一皱：“密云知县是不是有渎职放纵嫌疑？”</p>

王崇古为之凝噎，陛下对文官的偏见，真的是根深蒂固，他之前都说了是密云县是京畿，那知县事，哪里敢放纵渎职？不要命了？当天渎职，第二天就被御史那帮疯狗给咬住了。</p>

都察院的御史也是有考成的，也是有指标的，放纵渎职，知县事就会成为指标。</p>

“陛下容禀，赵老七行凶，是当着衙役的面儿，衙役都没拉住。”刑部右侍郎、大理寺卿陆光祖赶忙解释道。</p>

还真的不是密云知县渎职，知县带着衙役去了几次都拿不出银子来，孙府的护院不敢惹朝廷的衙役，就打了赵老七，衙役拦了，没拦住，不是衙役无能，实在是赵老七在愤怒的时候，力气确实大。</p>

“缇帅，去孙府，朕就不信了，他还能养得起护院、走狗、诉棍、小妾，拿不出这一百三十二银来！”朱翊钧认真权衡后，立刻做了决定。</p>

“臣遵旨。”赵梦祐站起来就离开了文华殿。</p>

遇事不决先抄家，是一种路径依赖。</p>

三法司是大理寺、刑部和都察院，北镇抚司的确也是法司，可这个法司游离于内外朝廷，只听皇帝的命令。</p>

朱翊钧判断，这个孙志诚肯定是有钱的，就是在棉帛币上赔了钱，所以想从穷民苦力上捞回来，一旦坐实了这一动机，那事情就变得简单了，枉顾官府的断案，在黑暗残忍，以皇帝意志为中心运转的封建帝制之下，那孙志诚的行为，最高可以定性为谋叛。</p>

王崇古一脸为难的说道：“陛下，事出有因，赵老七如何处置呢？”</p>

赵老七当街杀人，按律当斩，可案子事出有因，应该按照其情节酌情处置，死刑的案子，都是要陛下朱批的，死刑三复奏，这是唐朝就有的规矩。</p>

“流边充军吧，送往应昌。”朱翊钧在反复权衡之后，没有斩立决，而是把赵老七送到了应昌充军，这年头，流边充军，是仅次于死刑的刑罚了，充军是过去当苦役，上战场需要站最前排那种。</p>

赵老七有的是力气，在边方几年，几个榔头，凿死几个北虏东夷，他就不是罪犯贱籍，而是大明边军了。</p>

朱翊钧给了赵老七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，同时，对孙志诚家里下了死手。</p>

孙志诚得多无能，才去贪小民那点种地的钱，还闹出命案来，那就不怪朱翊钧把他家里里外外，收拾的干干净净了。</p>

“臣遵旨。”王崇古和陆光祖都选择了遵旨，这件事不闹出命案来，也不会拿到文华殿上，当成疑难要案九卿圆议了，这可是天子脚下，若只是一百两银子，是钱的事儿，可是死了人，那就是命的事儿了。</p>

赵老七，但凡是有一点办法，就决计不会举起榔头来，人被逼到什么份上，才会做出这等事儿来。</p>

下午的时候，赵梦祐就回宫禀报了抄家的详情，孙府家里起获之物，不管田产庄园等，折银四千五百三十二两，现银就超过了一千五百两，的确有钱，就是不给赵老七而已。</p>

其余事儿，都在查补，朱翊钧打算把这个孙志诚一家，也流放到应昌去。</p>

赵老七要是选择继续追究，就在边方拿起榔头，一榔头敲死孙志诚。</p>

而赵南星的请罪奏疏也送入了皇帝的御前，比较有趣的是，赵南星选择了滑跪，准备前往吕宋做事。</p>

流放吕宋，做得好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，现在选择顽抗到底，一生奋斗都化成了泡影，赵南星犹豫一下，都是对自己过去的背叛。</p>

万历六年九月十二日，长途奔波的琉球国王尚久，比预计晚了七日抵达了大明京师，一路上，尚久看遍了大明的繁华，这里应有尽有。</p>

乱花渐欲迷人眼。</p>

那些只能在书上、从别人口中听说的繁华，突然变成了现实的时候，尚久迷失在了这繁华之中，很多享乐之事，尚久闻所未闻，真的是此间乐，不思琉球。</p>

孙克弘带领的松江商会，收到了松江巡抚汪道昆的授意，立刻给尚久安排了个一条龙的大全套，把尚久安排到了画舫之上，画舫的奢侈，连南衙那些早已经有些麻木的老爷少爷们，都直呼刺激。</p>

汪道昆并不知道大明的廷议内容，也没有收到圣旨，他就是单纯的感觉这是个机会，这可是主动送上门来的，不把尚久给安排的明明白白，汪道昆妄称自己是读书人，哪怕是自己判断错了风力，大明皇帝珍惜羽毛，不肯明火执仗，甚至受限于朝中风力舆论，不能染指琉球，汪道昆也不怕，大明是礼仪之邦，好客，这只是待客之道。</p>

琉球国王，在地位上，的确是琉球地面最大的肉食者，可是他在琉球过的是朝不保夕的日子，而且并无多少奢靡之物，他手里一共就一百二十人的铁林军，根本收不到什么税，想要奢靡，那也要有物质基础。</p>

这些奢靡扑面而来，尚久目眩神迷。</p>

在尚久刚刚抵达会同馆驿的时候，筹谋已久的万士和，立刻派出了自己没拜师的弟子王梦麟，而王梦麟和王次辅的儿子王谦关系莫逆，二人结伴到了会同馆驿，开始安排这个远道而来的琉球国王了。</p>

“旁边如此吵闹，住的是哪国的使者？”尚久对隔壁非常恼火，这什么人，在房间里捣鼓的叮当响也就罢了，还有些不堪入耳的声音传来，让尚久满肚子的火气。</p>

“倭国的使者，好像叫什么毛利元清，这边也是倭国的使者，叫前田利长。”王谦乐呵呵的说道。</p>

尚久抱怨的神情瞬间凝固，猛地打了个哆嗦，原来他的隔壁住的是倭人！</p>

尚久毫不怀疑，若是岛津家进攻琉球首里时，他没有逃脱，早就被抓到倭国去了，到时候，怕是连死都是一种奢求。</p>

王谦和王梦麟互相看了一眼，如此巧妙的安排，显而易见是大明太宰万士和的主意，能这么损的只有万士和了。</p>

这老头蔫儿坏！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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