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百零二章 谋国者以身入局，举正旗胜天半子（2 / 2）

君圣臣贤的场面已经维持了八年，陛下逐渐成年，君权和臣权的冲突，自古就是这片大地上经久不息的循环，殷正茂作为吕宋总督府总督，自然要明白张居正真正的想法，他必须要知道一件事，那就是这次的冲突，到底是政见之别，还是道路之争。</p>

很显然，是政见之别，这种事常有。</p>

不过想想也是如此，若真的是道路上产生了根本矛盾，那陛下为何要开这个特例，以定策功爵赏世券，留下张居正呢？</p>

“太岳啊，有些事，该放手就放手才是。”殷正茂劝了一句，皇帝年纪大了，分歧归分歧，不要弄到君臣对立的局面。</p>

“谢兄台提醒。”张居正其实并不想过分阻拦陛下，就以这次开拓爵赏定策之事，张居正真的要反对皇帝，怎么可能就这点场面，他政治的唯一继承人，就只有陛下，熊廷弼年纪太小了。</p>

“不如太岳纯粹啊。”殷正茂其实非常佩服张居正，也很佩服陛下。</p>

张居正干的事儿，能善终的几率极小，能干成的几率也极小，这就是谋国者以身入局，举正旗胜天半子。</p>

万历八年二月的科举考试并不太平，因为张居正的另外一个儿子，张懋修也参加了会试，这就引起了言官们的攻讦，因为张居正是世袭勋爵，子嗣不能参考，是惯例，张居正的长子张嗣文已经是大明五经博士了，科臣们认为张居正是在以权谋私。</p>

张居正的三子，朱翊钧见过不止一次，张懋修和张嗣文一样，其实无意仕途，他爹在官场上斗了一辈子，那些个糟心事看得多了，便不愿卷入事端，所以张懋修打算和哥哥一样，入皇家格物院，做格物博士。</p>

科臣们在骂，张居正也只能上奏请辞去会试大总裁的差遣。</p>

万历八年二月二十四日，大明皇帝少有休沐的日子，朱翊钧常服来到了燕兴楼，今天有个热闹可以看，是王谦提供的消息。</p>

朱翊钧这次看热闹，还把张居正一起带来了，因为这个热闹和张居正有关。</p>

“那个人叫汤显祖，来自临川汤氏，生于斯文之族，长于文风鼎盛之乡，临川有座山，叫汤家山，就是汤氏的汤，家住沙井巷玉茗堂，家里光是戏台子就有四座，比先生的全楚会馆还要大二十亩地。”朱翊钧介绍着台下的那个三十岁的中年男子，来自江西望族。</p>

朱翊钧、张居正都在乾字号包厢里，这里居高临下，一览无余，台下则是一群学子，群情激奋的围绕着两个人。</p>

“在汤显祖身边的是万历二年进士邹迪光，江苏无锡人。”朱翊钧又介绍着另外一位主角。</p>

“陛下，都是些后生，何必计较。”张居正略显无奈，这帮学子聚集在一起，到底为了什么事儿，张居正已经猜到了，这都是老手段了，见多了。</p>

殷正茂看着台下那些人，嗤笑一声，摇头说道：“太岳啊，我看伱就是脾气太好了。”</p>

“好戏开始了。”朱翊钧将两副话本递给了张居正和殷正茂，解释道：“接下来是，是他们两人之间会说的话，他们排练了几次，王谦搞到手了之后，就把话本送到了宫里来。”</p>

这里面本来还有一个演员该到场，却没到场，名叫沈懋学，是万历五年的状元郎，沈懋学出了一些状况，就错过了这次扬名立万的机会，说是拉肚子，其实不是。</p>

沈懋学把剧本出售给了王谦，价格不贵，五十两，沈懋学的小儿子该上学了，进了全晋会馆的家学。</p>

“陛下，没有必要。”张居正是个眦睚必报的人，这两年逐渐温和了起来，对于这些后生搞的事端，他其实不是很在意。</p>

朱翊钧却摇头，不赞同张居正柔仁之心，摇头说道：“先生，诬告反坐。”</p>

人已经到齐，今岁参加科举的许多士子都已经云集到了燕兴楼的三楼，场面上有些混乱，大家都在窃窃私语着。</p>

汤显祖、邹迪光，都是文坛上声名赫赫之辈，富有名望，而今天燕兴楼这次集会，十分有趣。</p>

“大家静一静，静一静！”邹迪光大声的喊道，示意所有人安静，听他说。</p>

邹迪光见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，厉声喊道：“万历五年科举，有人徇私舞弊！”</p>

“姓邹的！咱可听说了，咱大明律有明确规定，诬告反坐，科举为国选士，可不能胡说哦！”朱翊钧站在凭栏前，提醒着邹迪光，想清楚后果，不要办了错事，再追悔莫及。</p>

“你又是何人！”邹迪光眉头紧蹙，剧本上根本没这出戏，这是哪里来的人，在这里加戏！</p>

“蓬莱黄氏。”朱翊钧回答了这个问题，他可是蓬莱黄氏的贵公子，戚家人！</p>

戚继光亲弟弟戚继美正妻出自蓬莱黄氏，其实就是个小门小户，这几年戚继光这官儿越做越大，蓬莱黄氏乘着开海之风，扶摇直上。</p>

这次密州远洋商行的商总就是蓬莱黄氏主持。</p>

“我这么说，自然有我的证据！”邹迪光本来想讥讽几句，但忍了下来，他是进士，朝中的风，多少知道一点，事关大将军府的事儿，是不能碰的话题。</p>

陛下赐的大将军府，和离宫就只有一条街的距离。</p>

朱翊钧看向了张居正低声说道：“先生，咱给他机会了，他没抓住，咱都告诉他诬告反坐了，自作孽不可活啊。”</p>

邹迪光看着众人，继续说道：“万历五年的科举，有人笼络士子，只要肯同贵人合作，就可以高中榜首，给贵人的儿子陪衬参考，简直是无法无天！”</p>

“我有一友人，就是受到了这种蛊惑，答应了下来，结果真的高中了！”</p>

朱翊钧乐呵呵的问道：“那你这个友人是谁？”</p>

“状元沈懋学！”邹迪光此言一出，所有人都议论纷纷了起来，如同炸了锅一样！</p>

堂堂状元郎居然是个小人，而且答应了贵人做陪衬，才拿的头名？！</p>

朱翊钧一听，满脸疑惑的问道：“哎呀呀，你这话说的，既然贵人连状元郎是谁都能决定，那自然是权势滔天，既然是找陪衬，怎么状元郎是沈懋学，而不是那个贵人的儿子呢？”</p>

“到底谁才是陪衬啊？！”</p>

朱翊钧此言一出，众人立刻恍然大悟了起来，这真的是权势滔天到了这种地步，还能让状元之名，花落别家？</p>

“风秀于林风必摧之！自然是不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把事情做绝！”邹迪光思虑了一下，回答了这个问题。</p>

“哦，不敢把事情做绝和权势滔天，是不是有点矛盾啊？”朱翊钧伸出两个手指碰了碰，笑着问道。</p>

邹迪光一时语塞，厉声说道：“牙尖嘴利！当真这贵人不怕这天下悠悠之口吗？！”</p>

“你那个朋友，沈懋学在哪里，让他站出来说两句。”朱翊钧大声问道。</p>

沈懋学在拉肚子。</p>

邹迪光暗恨，明明说好的事儿，结果沈懋学未至，导致他彻底陷入了被动之中，他没有回答，而是继续喊道：“上一科，已经过去了，这一次，这位贵人的同乡王篆四处结纳，又让我面前这位士子，一起做那贵人孩子的陪衬！当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！”</p>

邹迪光已经察觉到了蓬莱黄氏贵公子擅辩，不再回话，立刻把所有来的士子们的怒火点燃！</p>

科举，居然被人给内定了！</p>

“我这位朋友来自临川，叫汤显祖！也是今年的士子，被人游说，作那陪衬，汤兄高风亮节，洁身自好，绝不为虎作伥！”邹迪光隆重的介绍了身边这位友人的身份。</p>

“吾不敢从处女子失身也。”汤显祖站直了身子，大声的说道。</p>

这一句出自《孔子家语·致思》，意思是：我不做、也不参与，让女子失节的事儿。</p>

“那个贵人究竟是谁？！”一个士人，面色几近于狰狞的喊道，寒窗苦读十数年，结果贵人却要以权谋私，再加上有这名声在外的汤显祖做担保，显然是真的！</p>

“自然是江陵公！”邹迪光揭晓了答案。</p>

轰！</p>

整个燕兴楼都炸了锅一样，所有人都在大声的议论着。</p>

“年轻，太年轻了。”朱翊钧没有喊出来，更像是自言自语，看着那些发怒的学子们，只能说他们真的很容易就被糊弄了，三言两语就被挑拨了，丝毫不考虑其中的逻辑。</p>

找人做陪衬和张居正操弄科举，根本不构成因果关系。</p>

但凡是当两天官就很清楚了，到张居正这个地位，想办什么事，根本不需要开口，多少人想去全楚会馆添门槛都没那个资格。</p>

“你是说当朝元辅、太傅帝师、太子太师、中极殿大学士、吏部尚书、上柱国、宜城伯、江陵公张居正吗？”</p>

“这可不能胡说啊！陛下说过的，言先生之过者斩！你这要是诬告，恐怕，要招惹天怒啊！”朱翊钧佯装吓了一跳，惊恐的说道。</p>

“正是！我身边这位汤显祖就是证人，那江陵人王篆就是说客！”邹迪光有些恍惚，主要是张居正这头衔实在是太长了些，每一个头衔都是权力。</p>

“那好，报官吧！”朱翊钧立刻对着看热闹的跑堂伙计说道：“伙计，去趟顺天府衙门！敲鼓去，我要报官，拿去喝茶。”</p>

朱翊钧用一个十分优雅的姿势，扔出了二两银子，伙计挑起了接住，喜上眉梢的说道：“得嘞，贵公子稍待，我这就去报官！”</p>

这姿势，自然是从沙阿买买提那里学来的，非常优雅。</p>

“诶！回来！”邹迪光万万没料到会发展到这一步，他想拦跑堂的伙计，结果伙计已经一溜烟跑没影了，邹迪光根本没想闹这么大！</p>

汤显祖显然也是十分的惊慌，事情要闹到官府去吗？</p>

诬告反坐，这里面有个告字，就是告官的意思，在朱翊钧看来，邹迪光、汤显祖这些人，其实就是想踩着首辅的名声上位，但只要不涉及到告官，诬告的告就不成立，但现在，在他这个蓬莱黄氏贵公子的操弄下，就成立了。</p>

“邹兄，我先行一步。”汤显祖有点顶不住了，真的报官，怕是决计无法善了了！</p>

“今天，这事弄不清楚，谁都不能走！”朱翊钧大声的说道。</p>

燕兴楼的门门前出现了几个虎背熊腰疑似家丁的人，把门给堵上了。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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