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9章 死曾不若匹夫（2 / 2）

而在刘荣身后，刘德得太子长兄授意，也开始为弟弟刘淤解答起疑惑。</p>

“不能闹大，自然是因为功侯们，也同样代表着我汉家的体面、威仪；”</p>

“若是让百姓民，知道我汉家的功侯贵族们，居然打算靠屯粮居奇来牟利，草芥人命，那受损的不止是他们――我汉家，也同样会一损俱损。”</p>

“所以，哪怕这些人足够可恨，为了我汉家，也还是不得不替他们遮羞，至少在明面上，把这些人的罪名定的更小一些，以免物议沸腾，有损我汉家威仪。”</p>

刘淤下意识脱口而出的答复，不单是让刘德满意的点下头，便是一旁的刘彭祖、刘胜兄弟俩，乃至仍在专心观刑的刘荣，都本能的一颔首。</p>

便见刘德含笑伸出手，面带鼓励的拍了拍弟弟肩头；</p>

再沉吟措辞片刻，方说道：“没错。”</p>

“功侯、官员，都是我汉家的颜面。”</p>

“比起官员――比起可以随时任命、罢免的官员，世袭罔替的功侯，甚至更能代表我汉家的颜面。”</p>

“所以，无论他们做了什么事，朝堂都必须本着‘尽可能替他们遮羞’的原则，在表面上大事化小、小事化了。”</p>

“先太宗皇帝遵从贾谊贾长沙的提议，定下将相不辱，许公卿二千石自留体面的规矩，也同样是这个道理。”</p>

“――不是这些人不该死；”</p>

“而是为了汉家的颜面，这些人，不能死在大庭广众之下。”</p>

“他们体面了，我汉家才能体面。”</p>

“再给安个无伤大雅的罪名，以‘羞愧自尽’了事，才能最大程度的保留我汉家的颜面。”</p>

简单直接的表述，愣是让刘淤都当即听懂，旋即连连点头不止。</p>

只片刻之后，却又再度疑惑地皱起眉头。</p>

“这些道理，弟勉强能明白。”</p>

“但这，也正是弟感到不解的地方。”</p>

“――既然要遮羞，那为什么要把罪名定为谋逆、定为吴楚余孽？”</p>

“就算丞相捅破了那层遮羞布，也完全可以定为屯粮居奇、残民牟利啊？”</p>

“再怎么着，这‘残民’之罪，也总比谋逆――比吴楚余孽要轻一些，要更体面一些？”</p>

刘淤这一问发出口，刘德面上笑容却是应声敛去，望向大哥刘荣的目光，也带上了满满的怜悯。</p>

而在兄弟众人的齐齐注视下，刘荣目光仍思思锁定在不远处，那三具已经上下分离，正在刑场内爬行挣扎的‘身形’之上；</p>

只嘴上抽出功夫，轻声呢喃了一句：“残民，并不是更轻的罪。”</p>

“至少对那些被残害、被欺压，甚至是险些被害的家破人亡的百姓农户――对他们自身而言，这天底下，没有比‘残民’更大、更重的罪。”</p>

“――功侯谋逆，甚至是扯上‘吴楚余孽’之类，固然是重罪，固然也有损我汉家的颜面。”</p>

“但终归吴楚之乱，是已经发生了的事；”</p>

“这件事，已经让我汉家丢过一回‘脸’了，再添几个功侯进去，也没什么大不了。”</p>

“百姓只会说：哦，这些功侯吃饱了撑的，放着奢靡的日子不过，偏偏要给吴楚叛贼效忠、效死。”</p>

“但残民之罪，却是切实关乎百姓民自身的事。”</p>

“――所谓残民，残害的就是他们。”</p>

“如果定屯粮居奇、残民害民的罪，那百姓民会说：汉家的功侯，都不拿我们农户黔首当人看了，那未央宫的皇帝，会不会也是这样子的呢？”</p>

“毕竟，上行下效嘛……”</p>

说到此处，刘荣终于不着痕迹的将目光收回，旋即稍侧身，看向斜后方的弟弟刘淤。</p>

“现在明白了？”</p>

“――谋逆是重罪，却是《汉律》中的重罪；”</p>

“而残民，却是百姓心中，这天底下最重不过的罪。”</p>

“功侯谋逆，顺带、不小心残民，百姓只会觉得这些人可恨――谋逆就谋逆吧，还差点波及了自己；”</p>

“但功侯刻意残民，甚至是为了牟利草芥人命，百姓则会觉得我汉家，也就是这么回事了。”</p>

“这，才是我汉家的‘颜面’。”</p>

“或者应该说，是民心。”</p>

“――功侯残民，会让我汉家失去民心；”</p>

“而功侯谋逆，不过是让我汉家脸上无光罢了……”</p>

听到这里，刘淤也总算是明白这段时间，自家大哥的面色为什么总是不大好看；</p>

也明白了太子太保周亚夫，为什么会在那之后，便再也不曾来过太子宫。</p>

――这件事，刘荣原本可以通过定更轻的罪，来营造出‘孩子不懂事，犯了点小错’的局面，最大限度降低这件事所带来的政治影响。</p>

结果周亚夫横插一脚，摆在刘荣面前的，就只剩下两个选择了。</p>

是要坐实汉家的功侯贵族残民害民、草芥人命，以至于汉家尽失民心？</p>

还是另外寻个更重的罪名，来换取不失民心，只丢面子的局面？</p>

刘荣显然选择了后者。</p>

但刘荣，原本可以不做这道选择题的……</p>

“民心，是宗庙、社稷的根本。”</p>

“――秦尽失天下民心，就算没有陈胜吴广，也有的是李胜长广、这胜那广。”</p>

“太祖高皇帝入咸阳，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，尽收天下民心，所以才会稳坐天下。”</p>

“就算臧荼、彭越、黥布等，也根本无法撼动我汉家分毫。”</p>

“民心，很重要……”</p>

说到此处，刘荣终是双手趁着摇椅扶手，起身上前两步，负手眺望向不远处的刑场。</p>

在那里，百姓民已经突破了衙役、兵士们的阻拦，开始将那几具拦腰斩断的尸体物理撕碎。</p>

刘荣却是直勾勾看了好一会儿，才悠悠回过头，意味深长的目光，依次在四个弟弟身上扫过。</p>

“记住这些人的下场。”</p>

“若有朝一日，做出了和他们同样的事，那这，也会是你们的下场。”</p>

“――甚至是孤，乃至父皇的下场！”</p>

“甚至就连这个下场，都是孤这个监国太子，尽最大限度为他们争取来的。”</p>

“真到了有一天，我诸刘宗亲被腰斩于长安两市――被百姓民硬生生撕碎的时候，可就没有苦心竭虑，为我汉家，最后再保留些许体面的监国太子了……”</p>

“呼~~~……”</p>

“纣贵为天子~”</p>

“死曾不若匹夫……”</p></div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