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千一百七十八章 朝中有人好做官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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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夜下,林延潮坐着马车回到府中。

今日他刚去过林阳寺与龚子楠聊了许久,回到府里时,林延潮边走边抬起头,但见月华如霜,洒遍庭院里。

林延潮头戴儒巾,身穿一件氅衣,宽袍大袖一副隐居林下的士大夫打扮。

归隐之后,身上没有公事,故而对于如此美妙绝伦的月色也是有了欣赏的闲暇。

深秋赏月,片刻悠然自得之感。

林延潮驻足许久,这才到到庭中,但见对面走廊上一个人影走来走去。

那人影正是大伯。

林延潮一见心底有数,当即换了条僻道。

不同于中道,这僻道是府里下人平日走的。平日府里贵客来的时候,未免下人冲撞,故而都有僻道绕院通往各屋,一般官宦人家的宅院都是如此布置。

林延潮换了僻道走,就是不愿见大伯,但哪里知道他一见如此却赶着过来。

“潮囝!潮囝!”

林延潮不能装着没听见,只能停下脚步道:“大伯有什么见教吗?”

大伯陪着笑脸道:“潮囝这几日都不见你在家,这不是有事与你商量吗?”

“那请大伯长话短说,小侄今日甚是疲倦。”

大伯点点头道:“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,今年收成不好,下面的佃户都恳请减租,潮囝你看……”

林延潮道:“大伯此事,你与三叔商议一下,确实有难处该减租的就减租,或明年再缴,此事我一向不问的。”

大伯道:“诶,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,今年咱们家放赈的事,就用去不知多少米粮,这今年的租子又收不上来,咱们家今年拉了不小的亏空啊。”

“所以呢?”林延潮反问道。

大伯低声道:“潮囝,你看哪个……是不是这样,放赈的事咱们先停一停。”

林延潮道:“放赈可以停,但那些灾民怎么办?”

大伯道:“该怎么办怎么办,都是有手有脚的人,难道还能饿死不成。”

林延潮道:“男人有气力还好一些,但老弱妇孺呢?总要等到冬稻收上来了才好吧。”

大伯道:“诶呀,潮囝你就不要再作滥好人了……”

“滥好人?”

听得林延潮质问,大伯神色一僵,随即又道:“潮囝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,你看这两个月赈济,我和你三叔都忙得足不点地的,倒是你却整日不在家,四处游玩,更何况你看赈济要是你一人赈济,我虽二话不说,但钱都是从公中出的,你三叔三婶意见不小啊……”

明明是大伯的主意,但他总要拉别人来背锅。

林延潮见怪不怪地道:“钱是公中的出,但爷爷首肯的!”

“诶,不是不出,那总要量力而行,之前大灾时帮一帮就行了,现在都两个月,怎么样也缓过去。”

“既是为家乡办好事,帮人不帮到底,反而会落得埋怨。大伯,这几年咱们林家攒了不少家底,买了几千亩的良田,这样的日子换在二十年前如何也没想到吧。”

“那倒是,还不是靠了潮囝你吗?要不是你中了状元,当了官……”

“大伯,你错了,同乡里三千考生,我中了解元,会试三千举人,我中了状元。这不是延潮一个人得了功名,而是替家乡,以及天下读书人取了功名。我既是文魁,也是读书人的颜面,也当为天下读书人的表率。”

“这表率不是御街夸官,金銮殿上唱名,而是朝廷有事,家乡有难,我当替读书人们站出来有所担当。现在我辞官在家,朝廷上的事我可以不管,就算天子,巡抚亲自相询,我也可以不搭理。但于家乡百姓我却不能袖手旁观。大伯你没读过书,修齐治平的意思或许不懂,但在什么位子做什么事这句话,你需了得。”

大伯道:“潮囝我知道大道理说不过你,但是……”

“……但是要赈济的事我一人去办就好,不必把家里公中钱拿去用,大伯你是这个意思吗?”林延潮问道。

大伯难为情地道:“也算是吧。”

林延潮道:“大伯,论爱财,浅浅更胜过你,但这一次出钱赈济她都没二话。因为她知道钱财之事,眼下于我林家而言去了又来,今日少了明日又添,只要我一身不辱,咱们家里的人何时有被人为难过。”

“这名望和仁德,并非随手可得,财散而人心聚,既是有利于人,亦是有利于我,而在什么位子做什么事,就是利人利己相合之道。如利人实利己的根基,而遇事而为人除害,即是导利之机。这两话并非我常念叨的,近日读了一本菜根谭上也讲过。”

大伯恍然道:“所以潮囝你散财赈济是为了名?”

林延潮摇了摇头道:“大伯,众人都知我为造福乡里,若是再好名,外人视之诈善。倒是大伯你为利而名,倒是能成善业,故而这两个月赈济百姓,我宁可游山玩水,也不在家里,都是假手于大伯,三叔,此中的意思你们明白了吗?”

大伯闻言拍腿道:“原来如此,潮囝都是你的一片苦心,我错怪你了。赈灾这件事就包在我与你三叔身上。”

见大伯远去,林延潮终于吐了一口长气。

灾害渐渐平定,省城恢复了原状。

因为上奏朝廷表彰赈济的名单里没有林延潮。省里不少官绅,读书人倒是暗中为林延潮鸣不平。故而有些同案旧友不免上门相询,林延潮反而替赵参鲁开解几句,说这是大伯三叔的主意,而并非来自自己,故而不敢列名。林延潮如此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,众人不由更是敬佩。

自己不为名声而赈灾之事,反而名声自来。

而大伯,三叔以往不过省城普通官绅,因此此事倒有了善人的名声。

府县的地方官员因为赵参鲁之故,不敢明面上的感谢林家的赈灾之举,但是不少官员对大伯不再是表面上的客气,而是从心底的一等尊重。

在众人感激之下,倒是令大伯觉得大大出乎意料之外,深深感激林延潮的先见之明。以后大伯倒也是常常乐意替乡里作一些好事。

见大伯有了这等改变,林延潮也是高兴,虽不能治国平天下,但能修身齐家足矣。

林延潮继续赋闲的日子,不劳心劳力周游于山水之间。

天下之事自有贤亮来任之。

居官的时候,整日想来归隐,而归隐的时候,整日思着朝廷上的事,自己能不能复出,这都是痛苦的来由。

闲暇时读一读书,与人下棋闲聊,赏花观月,这才是我辈致仕官员当办的事。

不知不觉,已是初冬。

天气已寒。

福建巡抚衙门里,一栋小楼上,赵参鲁正双手负后看着这满院子里的萧瑟景色,心有所感。

他对身后矮胖,高瘦两位师爷道:“本院自来福州任巡抚已是有两年多了,自年初时倭寇应对之策不利后,是一直心惊胆颤。”

“为了解此危局,本院派人进京托人找时任兵部大司马的曾同亨帮忙。哪知好容易打通了门路,结果曾大司马因与内阁失和,向天子请求乞休还乡。”

“好容易才铺垫好的关系一下子就断了,之前打点用了两三千两银子都泡了汤。幸亏请托的人也是得力,另找了现任兵部尚书王一鄂,最后总算是将事揽了下来。”

高瘦师爷笑着道:“这一次的事对于东翁而言,实在是塞翁失马啊,不仅化险为夷,还搭上了王大司马这参天大树,对于东翁而言实在意外之喜。”

赵参鲁闻言笑了笑,有些得意。

矮胖师爷道:“这王一鄂不仅是兵部尚书,还是大九卿之一。东翁任福建巡抚两年以来,可谓兢兢业业,若是将来王大司马能帮东翁说一两句好话。东翁大有可能回京授官,到时候东翁就是三品的京卿了。”

这话正好说中了赵参鲁的心事,但他面上却否认道:“你这如意算盘倒是替本院打得很响啊,但这一步是有多难,三品京卿即为廷臣,可以出入于阙左门下的廷议之上。”

“这多少官员一辈子就卡在本院这一步上。非有大机缘不可得也。”

两位师爷一并道:“东翁身上有紫气,位列京卿那是迟早的事。”

赵参鲁点点头道:“承你们吉言吧,再说林宗海那黄口小儿都能为三品礼部左侍郎,本院身为先帝钦点的进士,为官二十多年,又为何不能为京卿呢?”

两位师爷都是称是。

赵参鲁道:“这一次赈灾,本院没有把林宗海的名字报上去,他可有不满?”

矮胖师爷道:“没有半点不满,还一直在同乡面前替东翁开解呢。”

赵参鲁失笑道:“看来他终于有些明白,现在不是他任京堂的时候了。”

高瘦师爷笑着道:“那是当然,合省上下唯有东翁能一言九鼎,一名致仕部堂又哪里能说得上话呢?前刑部侍郎洪朝选得罪了巡抚,还不是一句话就给杀了。”

赵参鲁摆了摆手道:“不去理会他,你们二人写信吩咐京里的人多用点心,替本院好生打点。几位大九卿,吏部兵部的官员的炭敬冰敬,以及三节两寿的贺仪都必须按时送上门去,礼数必须周到,不可怠慢。”

两位师爷一并称是。

赵参鲁转过身来双手按了按,不忘笼络人心地道:“只要本院这一次能拜京卿,少不了你们两位的好处。”

两位师爷不有感激涕零地道:“我等愿为东翁效犬马之劳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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