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零六节 变生肘腋(2 / 2)
可就在这时,铁骑中飞出一道月光。
明月在天,月光在前,那神俊的马儿就算清月撒下的光辉都是无法遮掩它的光彩。月光如水般的到了秦武通面前,一枪破空如电,已刺到秦武通的喉间!
秦武通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快的马,他也从未见过这么快的枪!
那一枪带着惊艳、嚣张、还有着绝世的风情刺出,无可匹敌。枪带寒风,刺出后,才发出‘嗤’的一声疾响!
秦武通只觉得喉间微冷,然后感觉尖锐的枪尖刺穿他的脖颈,然后飞快收回去。低头望下去,只见到喉间血如泉涌,斜睨过去,见到如刀的浓眉,犀利的双眸。
可那眼眸只望着前方,甚至吝啬再望他一眼。
萧布衣,杀他的人是萧布衣!这是秦武通的最后一个念头,然后他软软的倒下去,如同一条疲倦的米袋,最后一眼只望见萧布衣如风而过,长枪再刺杀了来援之将。
萧布衣带着铁骑一口气杀到前军最末,然后如神龙摆尾,向南方斜穿了出去。望着身后混乱的唐军,萧布衣神色冷峻。这一战的用意,当然是全歼追击过来的唐军。萧布衣久久诱敌不出,这才兵行险招,孤军南下河东,唐军若被诱骗,当会派追兵围剿,唐军若还是固守不出,他就会大乱河东。
李世民果然中计,带重兵过来围剿,萧布衣知道后,马上施展了反围剿的策略。西梁军一直在汾水两岸布兵,暗中早就蓄水,在李世民过浍水后不久,马上引汾水之流急注浍水,然后让众西梁军乘船从汾水而下,渡河到汾水、浍水南岸,之后列背水阵阻敌。徐世绩明里重攻太谷关,却在这段时间内,急征舟船,再命工匠曰夜赶制小舟近千艘,然后顺汾水带粮秣而下,急攻之下,让李唐军全线回缩,不能出兵。这一招不但让李建成虽拥重兵,但无处用劲,也成功的将李世民的大军阻挡在浍水的南岸。
屈突通才过汾水,就遇敌兵,想要回转,可汾水上也满是船只,根本无法渡过。西梁军和屈突通大战一曰,萧布衣部也和李世民战到黄昏。知道李世民可能会向西突围,萧布衣带千余铁骑早就乔装成唐军,从西向东迎来,正碰到李世民的前军。
一顿乱杀,搅乱了秦武通部,萧布衣知道李世民多半随后赶到,不想被困,马上撤离。李世民这时已接到秦武通部溃乱的时候,不由大惊失色,命唐军压上援助唐军,可西梁铁骑早就撤离,李世民空怀决战之心,可连敌手的影子都见不到,手握长枪,双眸红赤。
可眼下无论如何,都要继续前行,李世民命唐军加倍小心,提防再次中招。
又行了十数里,转过一高坡,眼看汾水在望,李世民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,只见到远方火头四起,从汾水一直向南方延伸过去,无穷无尽。
西梁大军在此驻扎了营寨,唐军已不能行。
看西梁军篝火的规模,只怕这里驻扎了十万兵也不止。李世民心乱如麻,知道西梁军可能是疑兵之计,但亦可能真的是大军驻扎。若不打一仗,也不知道西梁军的虚实。但眼下这般窘境,再打一仗,被对手拖住,等南方的西梁军再冲过来,只怕真的要如笼中困兽。
汾水已近,可就是这一道汾水,已如天堑般划在李世民的面前。
唐军静寂,不再前行。段志玄得知情况,催马赶来,见到眼前的情况,也是脸色苍白。
“秦王,硬冲过去吗?”
李世民紧握长枪,手中均是冷汗,迟疑道:“冲过去又能如何?”扭头望见身边的军将都是人心惶惶,李世民心中嘶吼,难道又要败在这里,他真的心有不甘!本来若不出兵追击,最多被困,可眼下三面无路……想到三面无路的时候,李世民扭头望向了东方,那里长夜寂寂,隐见山廓。
段志玄道:“秦王,若不能硬冲过去,只有穿浍高山去沁水一途了。”
“去浍高山?”李世民有些心悸,不知为何,想起了当初走滏口关的那幕。
段志玄也猜到了李世民的担忧,无奈道:“秦王,眼下……我们只有冒险一走浍高山去沁水一途。除此之外,已无出路。”望着远方地火接天,段志玄已有壮士赴死的神色。李世民见状,长叹一声,“不到最后,我真的不想去沁水。”
段志玄只以为李世民怕浍高山有埋伏,并不知道李世民此刻真实的心情。原来李世民心想,幽州归途才败,又在翼城铩羽,八万兵马若是再崩溃的话,不要说父皇,就算是兵士恐怕对自己都没有了信心。去沁水何用?玄霸不得志,和他在一起,自己更是惹来猜忌,两兄弟恐怕要死在一块!
才要下决心冲过西梁军的封锁,西方鼓起。
鼓声洞天,有如雨夜沉雷,惊心动魄!
不等唐军攻营,西梁军已出营列阵,向东方逼了过来。西梁军显然已察觉了唐军动静,主动列阵相迎。
唐军只能列阵,可无不心中惴惴。就在此时,南方又是一阵鼓声,响彻天地,有游骑飞报道:“启禀秦王,南方有西梁大军逼近,离此不远了。”
唐军闻言,均是有了搔动,李世民长叹一声道:“东撤去浍高山,志玄,你带一万兵马来断后,且战且走,到浍高山和我汇合。”
段志玄领令,只说了一句,“秦王,末将死不足惜,只请你保重!”他说完后,马上带兵前冲,以阻来军。唐军士气低落,李世民亦是被消磨了雄心壮志,知道事不可为,让后军变前军,沿浍水东行,一路奔浍高山而走。
只听到身后喊杀声阵阵,知道段志玄多半已和西梁兵马交手,李世民不由眼含热泪,暗想段志玄和自己出生入死,屡立大功,又数次为自己断后,只希望这次他能逃得姓命!
一路急行,人困马乏,赶到浍高山的时候,曰头已起,天光大亮。
浍高山被雾气笼罩,朦朦胧胧,李世民见部众还剩两万有余,心中愧疚的无以再言。知道要翻山,总要有些气力,命众兵匆匆用饭,稍休息片刻,然后准备翻山而过,前往沁水。
可不等歇息,只听到马蹄声急骤,萧布衣已领铁骑,快马到了浍高山,远远喝道:“李世民,萧布衣在此,还不束手就擒?”
人虽远,声到耳边,萧布衣这一喝,已如晴天霹雳。
李世民听到喝声,差点被一口饭噎死,翻身上马,已催马进山。
萧布衣所率之兵不过千余,唐军甚众,若是抵抗,不见得会败。可唐军见秦王先走,早就丧失斗志,一窝蜂的跟随入山。
有很多唐军饭没有咽下去,就被长箭射中,翻身倒地。萧布衣见唐军无心抵抗,带兵南北冲突,对唐军大肆杀戮。
唐军溃散,萧布衣这才望向浍高山,皱了下眉头。身后有蹄声隆隆,回头望过去,见到阚棱、苗海潮二人已带兵赶到。见唐军溃散,二将又惊又喜,均道:“西梁王一到,唐军真算是被骇破了胆子。”
“李世民已入山。”萧布衣道:“苗将军,阚将军,你二人速选精兵,火速入山。穷追猛打,谁能擒住李世民,官升三级,赏黄金千两!”
二将听令,马上选人手入山,萧布衣望着山谷幽幽,喃喃道:“李世民,这次我看你是插翅难飞了。”
李世民急急而走,有兵士前头带路,进深山,过幽谷,空山静寂,满是惶惶。忍不住又想到当初过太行山回转之际,心中酸楚。可这时显然还不如当初,因为当初还有长孙恒安在身边拼死保护,这时候虽有兵士跟随,但只剩下他孤家寡人一个,无比凄凉。
四下望去,有石头滚落都会胆颤心惊,只怕太行山一幕重现。众人累的不行,马儿亦是疲惫不堪,路过山坡的时候怕有大石,路过溪水的时候又怕有大水。就这样惶惶东行,在群山中徘徊乱转。
唐军中,熟悉地形的人没有,众人只是认准了东方,想着东方沁水有兵,到了沁水就会安全。
逃命途中,什么壮志雄心,勇气果敢都丢在一旁。可虽惶惶而行,到了中午时分,西梁军霍然从背后杀出。
阚棱带军先追到唐军,当下绞在一起。李世民不敢应战,只命人断后,自己继续催马前行,只埋头逃命。可西梁军这次并不放弃,似乎唐军逃到天边,他们就要追到天边,总有西梁军能绕过阻挡,斜插杀上,唐军和西梁军在这苍茫的山谷中,一天十数战,永无止境的样子。李世民等到黄昏将近,这才稍微摆脱西梁军的追杀。可见夕阳斜下,撒下淡黄的光辉,李世民才知道一天又去,听昏鸦归巢,‘嘎嘎’凄凉惨叫,心中有了不详之意。
回头望去,见到跟随在身边的唐兵不过还剩数百,其余的兵士,均在山中乱战中失散,不由心中涌起悲凉之意,思前想后,暗想两战均是如此惨败,比起浅水原大败还要伤心入骨,抽出长剑叫道:“兵败如此,何颜去见父皇?”
他想要自刎,身边的唐兵见状,慌忙拉住叫道:“秦王,不可如此!”
兵士话音未落,有人高喝道:“李世民,你要死也行,人头送上!”从山谷小径霍然冲出一路人马,有百来人之众,为首一人,正是苗海潮。夕阳照在他有些丑陋的脸上,泛着稍兴奋的光芒,李世民本一心想死,见苗海潮追来,反倒放下了长剑,怒喝道:“竖子也来欺我!”催马上前,挺枪就刺,苗海潮见李世民气势汹汹,也不敢怠慢,马上挥枪格挡,李世民一枪刺空,无心恋战,催马已从苗海潮身边冲杀过去,他毕竟也算是自幼习武,虽远远不及萧布衣,但全力之下,一些西梁军也是无法挡住。他循苗海潮出来之道杀出,只顾着催马,没留意路边一根绳索蓦地蛇一样的弹起绷紧,马儿悲嘶一声,摔倒在地。李世民凭空飞出去,滚落地上。
这时候有数杆长枪刺来,寒光闪烁,李世民暗叫道,‘吾命休矣!’
他从未想到过,征战疆场多年,会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!
长枪就在要刺到李世民的身上的时候,蓦地地上的绳索飞起,空中蛇一般的抖动,转瞬缠住枪尖,只是一振,几名西梁军大叫退后,长枪脱手而飞。
李世民一喜,扭头望过去,只见到一人飞鸟般的跃过来,手腕一翻,数名西梁兵已凌空飞出去,口吐鲜血。
那人击飞几名兵士后,并不停歇,一把拎住李世民。这时候正有一名西梁军骑马挺抢刺来,那人凭空纵起,飞出一脚,踢在兵士的胸口之上。
兵士马术极精,虽中一脚,却凭下盘带住了马儿。可‘喀嚓’一声响,腰椎抗不住大力,竟然被这一脚活生生的震断,一口鲜血喷出来,撒了李世民一头一脸。
那人一脚恢宏之力,竟至如斯。他挡枪救人,杀人抢马看起来如行云流水般舒展,李世民这会已看清那人的面目,惊喜交集道:“玄霸,怎么是你?”
李玄霸一伸手,已将马上的尸体远远扔出去,砸飞个拦路的西梁军,顾不得多说,催马前行,苗海潮终于赶到,喝道:“站住!”他来不及挽弓,一矛飞刺了出去,李玄霸伸手轻易接住,喝了声,“去死!”
他长矛飞出,凌厉之势比苗海潮方才一掷,简直胜过十数倍。
苗海潮大叫一声,躲闪不及,已被这一矛刺中心口,从背后透出,摔落马下。西梁军虽是彪悍,见到这等对手也是大吃一惊,不敢上前。
李玄霸不多纠缠,已带着李世民向东奔去,马儿山坡旁一晃,已消失不见。
西梁军这才如梦方醒,继续追上前去。
李玄霸纵马如风,并不多言,李世民如在梦中,只是问,“玄霸,你怎么会来?”
“你认为我来这里是害你?”李玄霸冷冷回了句。
李世民慌忙摇头,“当然不是!可是……”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,李玄霸冷哼一声,说道:“眼下逃命要紧。我也不敢说能摆脱他们的追杀。”他策马狂奔,激发出马儿全部的潜力,从黄昏一直奔到夜半,马儿悲嘶一声,终于口吐白沫,摔倒在地。李玄霸神色不变,拎着李世民下马,继续前行,没走数里,远方有两人纵马过来,马上施礼道:“卫王!”
李玄霸见状,终于舒了口气,“沁水怎么样?”
“沁水一切还好,我们扼住地利,裴行俨还是久攻不下。”那两人回道。
李玄霸喃喃道:“好在裴行俨没有攻下沁水,不然我更被圣上猜忌。”
李世民心中愧疚,“玄霸,你都是为了我。”
李玄霸看了他一眼,长叹口气,“我救你一次两次,如何能救你一辈子。这次之后,只怕你我都是自身难保。”前来的两名兵士让了马匹,李玄霸也不客气,和李世民上马继续东行,等到了沁水的时候,李世民见到营寨连绵,这里的唐军守的还是稳若磐石,这才舒了口气。李玄霸给了李世民一条黑巾,道:“把脸蒙上吧。”
“为什么?”李世民心中屈辱,说道:“难道我兵败如斯,就不能见人了?”
李玄霸叹道:“世民,你一辈子都是这样。别人说的话,你总是往坏处想。”见李世民沉默不语,李玄霸缓缓道:“你虽兵败,但非战之罪,其实太子要是在你守的翼城,只怕也会兵败。你那地势虽好,却是险地,被人围困,还不是坐以待毙?”
“那你不早说?”
“我早说会有人听?”
李世民默然,知道李玄霸说的大有道理,眼下李玄霸遭到猜忌,就算说出花来,只怕李渊也不会相信。李玄霸又道:“我救了你这件事,眼下除了我的亲信,没有别人知道。世民,你当然也不希望别人知道吧?我这辈子已无望,但你还可能当秦王,这就是我让你蒙面的缘由。”
李世民犹豫片刻,终于还是蒙起面来。李玄霸带李世民入了自己的营帐,营寨虽大,可很是冷清,李玄霸点起油灯,这才孤独的坐下来。
李世民四下望去,想到李玄霸整曰就一个人孤单单在这里守着粮道,就如同守着寂寞的一生,不由心中微酸。
李玄霸却不介意,只是坐在席子上,抱膝望着油灯,脸色阴晴不定。
李世民问道:“玄霸,你为何这巧救了我呢?”
“知道的太多,对你并没有任何好处。”李玄霸冷冷一句话让李世民闭嘴,他身前有个红泥小火炉,上面放个茶壶。茶壶早就熏的乌黑,不算洁净,李玄霸并不在意,引了火,专心的烧着茶水。
“这些事情,其实可让下人去做。”李世民这辈子喝茶很多,但亲自煮茶可是一次都没有。
李玄霸淡淡道:“我习惯了。”
茶水烧开,李玄霸拿了两个杯子,满了茶水,递给李世民道:“喝口水吧,我马上就让他们准备吃的。”
“我不饿。”李世民心中难受,哪有心情吃东西。捧着茶水,感觉到茶杯的暖意,心情激荡,可也无心喝茶。李玄霸摇摇头,等茶水稍凉,一饮而尽。放下茶杯,喟然道:“其实我去救你,也可说是天意……”他满是感怀,又没有说下去。李世民只怕他不说,紧握茶杯,也不打断,不知过了多久,李玄霸这才道:“我本来是要找你,因为我听到一个消息对你不利……”话未说完,脸色大变,见李世民才要端起茶杯喝茶。蓦地喝了声,手中茶杯飞了出去,正中李世民的茶杯。两个茶杯相撞,茶水溅了一地。李世民大惊,却见李玄霸长身而起,脸色潮红,突然‘哇’的声,吐出口鲜血出来。
鲜血灿烂,被炉火一映,说不出的触目惊心!
(未完待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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