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 终日乾乾未必无咎（1 / 2）

出乎冯天养的意料，直到傍晚离府，他也未能等到叶名琛的召唤，甚至连上午的苏峻堂和左宗棠二人都未能见到。</p>

不止如此，就连今日需要翻译的英人典籍似乎也少了许多，冯天养清闲之中，几次想到苏峻堂公房那里打探，但最终还是劝住了自己，在自己的公房内独自练起了毛笔字。</p>

写了足足三百个大字，见其他同僚纷纷下了班，冯天养也不留恋，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出门离开。</p>

离开督府不过片刻，一辆马车截住了正要回家的冯天养，车厢门帘掀开，露出一张冯天养认识的笑脸。</p>

“冯兄，今日小弟办洋差得了赏银，在白云楼设宴邀请诸位同僚，冯兄可愿赏光？”</p>

说话的是冯天养在总督府的同僚郭吉征，此人的职务是总督府外藩司帮办，负责与洋人传教士打交道，协助其买地修建教堂，称得上是一个肥差。</p>

“家叔在家无人照料，多谢郭兄盛情，小弟素无酒量，就不搅扰大家了，还望郭兄莫怪。”</p>

出乎郭吉征的意料，冯天养看似很有礼貌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的邀请，他只是一愣神，却见冯天养已绕开马车继续前行了。</p>

“冯兄...”</p>

郭吉征刚想再尝试邀请，却没再喊出口，而是下车等待，只是片刻，便有人来到了他的马车旁，低声询问：</p>

“怎么样？他答应邀请了吗？”</p>

“回禀赵府台，一如往常，此人从不参加同僚宴饮，是否明日学生再邀一次？”</p>

郭吉征见到来人也是一愣，微微一躬随即答话。</p>

来人竟然是叶名琛的亲信幕僚赵寒枫！</p>

此人去岁筹划军务立下大功，已被两广总督表奏为肇庆州知府！</p>

如此身份相见冯天养只需传召即可，又为何要让自己出面邀请冯天养，他却非要装作偶遇？</p>

“不必，只是随便一试，你自离去，莫要泄露此事。”</p>

“学生遵命。”</p>

郭吉征心中震惊和不解夹杂，却又不敢开问，恭敬等赵寒枫离开，暗自告诫自己今后要对冯天养多留些心思。</p>

赵寒枫回到府中，直入后堂水榭，书房之中，只有叶名琛和苏峻堂二人，叶名琛正捧着一本易经读的入神，苏峻堂则是整理着手中的一摞情报。</p>

见赵寒枫到来，苏峻堂将手中的情报递给对方，赵寒枫接过一看，毫不意外，都是有关冯天养的消息。</p>

包括今日冯天养的所有作为，以及冯天养三叔所患之病，所用之药，救医之所，还有两人来到广州城后先后租住何处，接触何人。</p>

桩桩件件，都有记录。</p>

“这么说此人除了出身不详，其余并无疑点？”</p>

赵寒枫很快将手中信息看完，然后开口说道。</p>

“我已用总督府的名义函送广西布政使司，令其认真查访冯天养和其三叔的同族同乡，确认此叔侄二人身份，只是浔州府屡遭兵灾，道光三十年，发匪作乱，咸丰二年，白莲教作乱，去岁又有会匪操纵洪兵生事，怕是难以查访详实。”</p>

苏峻堂黯然一叹，开口说道。</p>

就算不提早已离开广西的太平军，单说白莲教、天地会这两股势力，就够让人头疼的，这两股势力扎根两广近百年，甚至许多村落整村都是教徒和信众，加之土客之争愈演愈烈，几乎年年有动乱。</p>

远的不说，自咸丰改元以来，短短数年就爆发了好几次大规模的起义，普通的村落要么被裹挟加入乱军，要么逃入深山海外避祸，仅存的一些还要担心被官兵当杀良冒功，几乎无立锥之地。</p>

所以苏峻堂才会说难以查访详实。</p>

这也是苏峻堂黯然一叹的原因。</p>

两广总督坐镇南国，以前不乏白莲教徒和天地会乱党靠着假身份加入幕府的先例。冯天养固然人才难得，但出身不明，又岂能得到重用。</p>

甚至以最险恶之心去揣度，冯天养越是有才，危险也就越大。</p>

因此赵寒枫才会亲自出马设局邀请冯天养，若是邀请成功，席间说不得便会有天地会匪徒夜探白云楼刺杀赵寒枫的戏份发生。</p>

但冯天养并未应约，所以这场戏份自然也不会发生。</p>

“冯天养那本书呢？无论查访结果如何，此人是否可靠，终究好书难得。”</p>

赵寒枫明白苏峻堂话中的未尽之意，也很明智的没有接话，问起了那本《南洋诸夷简略》。</p>

“左朴存在部堂这里耍起赖皮，誓言绝不外传一字，部堂无奈只得给了他，立光兄想看，且等此无赖看完吧。”</p>

苏峻堂苦笑开口道。</p>

“狗贼，丢我湘人脸面！”</p>

赵寒枫字立光，与左宗棠一样同样出身湖南，闻言毫不犹豫的开骂，见叶名琛仍在读易经，躬身一礼便径自离开。</p>

苏峻堂见天色已晚，先是为叶名琛添上灯火，然后将手中情报归拢整齐，暗自一叹，刚想起身离开，却见烛火之下，叶名琛不知何时放下书卷，面含微笑的看向自己，不觉陡然一惊。</p>

“平泉可是在惜才？”</p>

叶名琛将苏峻堂的反应收入眼帘，猜出对方心中所想，于是开口道。</p>

“确有此心，毕竟非常之时，与英人商议交涉之期快到，若得此人，必有助益。”</p>

苏峻堂点了点头，承认了此事。</p>

“君子终日乾乾，夕惕若厉，岂无咎乎？”</p>

叶名琛略作感慨，然后耐心对着跟随自己最久的幕僚解释：</p>

“某受天恩深厚，肩负两广之重，何尝未有大刀阔斧革新官场之念，然治大国若烹小鲜，越处高位，越知国家艰难，当前两湖战事不利，圣上为此终日忧虑，圣体已是有恙。故此与英人交涉之事更应以稳妥为先，羁縻亦可，绥靖亦可，断不可再生事端，若是此人来历清楚，本督自当国士待之。但在此之前，还需谨慎。”</p>

“部堂苦心，卑职全明白，与英人交涉之事学生必尽全力而为，不使部堂忧心。”</p>

苏峻堂眼眶微红，微微一躬，叶名琛则用力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后离去。</p>

话分两头，且说冯天养与郭吉征告别后倒也无事，买了些新鲜食材回到家中。</p>

三叔冯云木正在熬药，见冯天养归家，将做好的的饭菜端出，叔侄二人吃完饭后无事，冯天养便借着晚霞练起了字，片刻之后外出倒泔水的三叔却一脸紧张的回到院内，紧闭院门，借着门缝警惕的观察着门外。</p>

“怎么了三叔？”</p>

冯天养有些诧异的问道。</p>

“巷子尽头有人盯梢，看样子应该是冲我们来的。”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