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七章 泪痕低垂牛衣透（1 / 2）

赵新冲鲁寿山摇了摇头：“我不是旗人。”</p>

赵新记得很清楚，十年前父亲曾带自己去了本家的一个亲戚家拜访。论辈分，自己的父亲要管那个老太太叫七奶奶。</p>

谈话间，这位七祖奶奶就说起，咱们赵家这一支，是清初的时候从江苏迁来的，但是具体是哪儿，老太太也说不好，好像是盐城。</p>

“我们这些人，都不是你那个大清的臣民。你看了我们的穿着打扮，还不明白吗？”吴思宇开口对鲁寿山解释道。</p>

“是啊，我们这里没人留辫子。都说是海外遗民了。”刘胜在一旁帮腔道。</p>

鲁寿山听了，这才放下心来。和徐家兄弟一样，他的脸颊两侧也是有刺字的，左脸上刺的是“忤逆”，右脸上刺的“宁古塔”。</p>

而这，也是他们一行四人不敢去有人烟的村庄躲藏的原因；任谁一看，都知道他们是逃跑的流人，抓住送官是可以领赏钱的。</p>

鲁寿山哀求道：“老爷，让我看一眼少爷，我不会吵醒他们。”</p>

不过，赵新没有说什么，径自走到车旁，轻轻的拧开车门，冲身后的鲁寿山招了招手。</p>

鲁寿山蹑手蹑脚的走到跟前，探头往门里看去，吓了他一大跳。</p>

他之前在徐家时，也没见过这等富贵摆设。</p>

赵新在他身后推了一把，让鲁寿山上了车，自己则跟上来，关好门。拍了拍鲁寿山的肩膀，随即指向两个孩子所在的床上。</p>

鲁寿山上了车后被身边的陈设晃的眼花缭乱，直吸凉气。他根本不敢乱动，顺着赵新的手指方向，看到兄弟两个正躺在被子里睡着，而被子随着呼吸起起伏伏。</p>

“大人，我那兄弟呢？”鲁寿山慢慢转身，冲赵新一拱手问道。</p>

赵新又转身指向另一张床。鲁寿山一看，可不是潘秀成么，脸冲外侧，也正在酣睡。</p>

他这才放下心来。见赵新冲他挥手，便尾随着赵新出了车。</p>

等赵新关上车门，又回到刚才站着的地方。鲁寿山迅速的几步上前，跪下就给赵新不住的磕头。</p>

“你要再这样动不动就跪，我就不管你们了。”赵新面带严肃的对鲁寿山说道。</p>

鲁寿山还是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，这才站了起来，对赵新说道：“这三个头，我是替徐家人感谢老爷。若无老爷出手相救，这徐家就要绝后了。”</p>

“徐家？”赵新想了想，没什么印象啊。“能说说你们几个到底怎么回事吗”</p>

“老爷，能不能找个僻静之处，这里人多眼杂。”鲁寿山看了看四周正在营地里忙碌的流民。</p>

“行。吴哥，你们也一起来。”赵新说完，转头冲一旁侍立的利吉说道：“找个没人的帐篷，叫两个人过来盯着点，别让人听。”</p>

其实这话就是说给鲁寿山听的，营地里除了赵新他们七个，谁听的懂啊。</p>

这时谁也没注意到的是，刘胜转身离开了。</p>

利吉忙不迭的去了，过一会就小跑了回来，说帐篷已经准备好了。</p>

于是赵新让利吉前面带路，自己、鲁寿山、王远方，来到了营地最外侧的一个帐篷里。刚坐下没一会，刘胜和丁国峰、赵亮、邓飞也来了，原来他是去叫人了。</p>

众人全都在帐篷内的棉垫子上盘腿坐下。很快，志乃和阿妙端着一壶茶水和几个杯子进了帐篷。</p>

给几人都倒上茶后，志乃就退了出去，阿妙则留在帐篷外面等候，以便赵新有事吩咐。</p>

鲁寿山端着茶杯，想了一会，对吴思宇问道：“这位老爷，您会说我们东台话，可知道东台县一柱楼？”</p>

吴思宇迷惑的摇了摇头道：“我祖上是扬州人，东台土话也只是听人说过才学了一点。”</p>

鲁寿山见他不知道，便说道：“徐家这事，发生在五年前。不过，这事的根底还得从四十多年前说起了……”</p>

随着吴思宇在一帮翻译着一些方言土语，一件令闻者无不黯然的往事被鲁寿山娓娓道出。</p>

鲁寿山曾经叫徐山，曾是徐寿南祖父的跟班，少年时也读过一些书。因为他自幼便进了徐家做仆人，所以就跟了姓徐；至于那位还打着摆子的潘秀成，则是徐家的车夫，原本也随了主家的姓叫徐秀成。</p>

鲁寿山跟着徐寿南祖父多年，长大后因为办了几件差事，很得徐家的赏识。后来就让他改了回本姓，又在他的名字里加了个“寿”字。</p>

要说这徐家，原本是江苏泰州附近东台县栟茶镇上最大的乡绅。事情要从这徐家老爷徐寿南的曾祖父，徐老太爷那儿说起。</p>

这位徐老太爷，原名徐述夔，字孝文。</p>

乾隆三年（1738年）的时候，徐述夔时年三十五岁，中了乡试。可是因为他在考卷的答题写了一句“礼者，君所自尽者也”，这就犯了考官的忌讳。因此没能通过礼部的磨勘，而且还被取消了今后参加会试的资格，从此与官场无缘。</p>

这事儿当年在东台镇传的是沸沸扬扬。鲁寿山当年曾听主人徐怀祖讲过几次，也就记住了。</p>

话说当年徐述夔在万般失望下，只得回乡钻研学问，撰写诗文。他在自家院中修建了一所书楼。因为书楼中央立着一根大柱子，屋梁则像伞骨一样搭在这根柱子上，后来起名叫“一柱楼”。</p>

乾隆二十七年（1762年），徐述夔在郁郁寡欢中去世，还不到六十岁。</p>

徐述夔死后，徐怀祖——也就是徐寿南祖父，便请了父亲的两个学生徐首发和沈成濯两位秀才，来整理父亲的遗著，又延请名宿为遗著撰写序文，并刊刻出书。这就是《一柱楼诗集》。</p>

此后的十多年间，从未有人向徐怀祖提出他父亲的这些书中存在谬误。</p>

直到乾隆四十二年（1777年），同村的蔡家老二蔡嘉树，因为跟徐家产生了田地纠纷，有了怨气。</p>

简单的说就是蔡家的老大因家道中落，把自家的田地卖给了徐家。可是蔡家的祖坟就在这片田里，当时徐家就留出了蔡家祖坟周围的一亩田，还给了蔡家。</p>

而后蔡嘉树因为乡里捐资的事，在言语上冲撞了徐怀祖；徐怀祖就拿蔡嘉树的儿子在国恤日剃头说事儿，将蔡家告到县衙，逼着蔡家出了捐款。蔡嘉树由此怀恨在心。</p>

这一年的夏天，徐怀祖发了急症，一命呜呼。</p>

徐家的当家人就换成了徐老爷的儿子徐食田，也就是徐福南和徐寿南的父亲。</p>

当年入冬后，蔡嘉树就找上门来，说想把当年卖了两千四百两的田产，用九百六十两赎回。徐食田哪能答应这个要求，当场给他轰了出去。</p>

结果这蔡嘉树临出门前说，徐食田祖父的《一柱楼诗集》里有“抵毁本朝”之语，要去告官。</p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