蒲公英洒满明村河(第六章)(1 / 2)
那山,那事,那人(第六章)</p>
明青萝</p>
夜色朦胧,老鼠钻田埂打地洞,这是五斤仔的拿手绝活,在村里绝对是首创,并且空前绝后,没有第二个人抄袭过。五斤仔精心把握好了沿用久远的分寸,四面八方每一块田地都钻一个洞,在刚刚流淌完自家稻田时便果断地将老鼠洞全部堵上,然后精心抹除一切痕迹。村里人一直感叹,是五斤仔捡的狗屎、牛粪争气,还是化肥的质量太差,每一次水稻收割,五斤仔总能收获无数的大拇指,大家纷纷夸赞,五斤仔这收成没得说,我们不得不服。</p>
这老鼠爱大米的夜里行动究竟持续了多少年,村里自然没有人知道,大概连五斤仔自己也说不清楚。不过,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。当大多数人都洗脚上岸,去城里大把大把地赚花花绿绿的钞票时,村里还在耕种庄稼的已经没几个人了。这时的五斤仔早就是村里的首富许多年了,要多少肥料他就能买多少,哪怕是最贵的进口洋肥料,五斤仔的儿子也整车整车地往家里拉。</p>
自古狗改不了吃##屎,贼忘不了缩手。五斤仔大概忘记了,那一年,整个村里还在种植水稻的就五斤仔和阿珍婆两家人。如果两家人的田地离得远也就罢了,五斤仔拐杖再长再锋利,也掏不出能流水的老鼠洞。四周的田野全部是一片疯长的野草,紧挨在一起的两块稻田,绿油油的禾苗分外显眼妖娆。也许是长年累月的前方无战事,也许是老了精力不济,五斤仔放松了警惕,竟然在田埂上睡着了。</p>
等五斤仔被人吵醒后,阿珍婆家的稻田滴水不剩,五斤仔家的水稻正使劲吮吸着久违的甘露。田里浅浅的水面,亮晃晃的,直刺人的眼。</p>
寂静许久了的村庄迎来了它难得一次的热闹。村民们仿佛洪水打开了闸门,把所有有关五斤仔与水稻田有关的记忆都彻底冲刷了出来。在村民们的哄闹取笑中,五斤仔出高价把阿珍婆家的稻田收购了下来,五斤仔名正言顺地把田埂给刨开了几个大缺口,远远看去,两块田并成了一块。</p>
这是五斤仔耕种的最后一块水稻田,大家没有想到的是,这也是我故乡消散之前最后的一块水稻田。深秋里的太阳从山岗上照耀过来,故乡一望无际的原野上,曾经海洋一般翻滚起伏的稻穗,从天边一步步退却过来,最后停止在了五斤仔挥动的金色镰刀之上。村里不少人跑到五斤仔的稻田里,起哄要将两块地的水稻分开来收割,大家说,要验证一下,是不是吃别家的饭菜格外香,从老鼠洞过来的流水分外肥。五斤仔脸上虽然难掩尴尬,却跟大家一样,笑得一脸灿烂。于是,分两拨人分别收割,分别晾晒,最后扬尘过筛,按亩产量一对比,在大家的哄笑中,五斤仔自家那块地果然产量更高。五斤仔自然不承认从老鼠洞过来的流水分外肥,再三强调是自己经验丰富,施肥、晒田、浇水、除草,一道道工序都是掐着日子,精打细算,哪里是种水稻,简直是抚养婴儿宝贝。</p>
热闹过后,大家散去各奔东西,更多的人离开村子去了镇里、县里、市里买房。五斤仔老了,不得不清闲下来,荒芜的田埂,他已经钻不开洞了,再说,钻开来也没用了,村里已经没有人种庄稼了。五斤仔手上的罗盘也落满了灰尘,村里早就没有土房子了,那一栋栋空荡荡的洋楼别墅,五斤仔早在十多年前就为它们一一把准了方位朝向。这么多年过去了,别墅的主人们也渐渐冷漠淡忘了所谓的风水朝向,一个劲地大踏步奔向城市里的繁华热闹。</p>
老了的五斤仔还是不愿意跟儿子去市里享福,他固执地留在村里,手里抱个罗盘,在村子里四处转转,时不时地往阴暗角落里抛洒一把大米,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念有词。天上月圆,人间月半,当皎洁的明月高挂夜空时,我家依旧繁茂的那簇泥竹林下,五斤仔佝偻的身影披着银色的光辉,时隐时现。</p>
我最后一次见到五斤仔,是在一个暖暖的冬日。那一天是冬至,我特意赶回去给奶奶上坟,冬至日上坟祭祀,这是我们村里千年不变的传统。一下车,我就看见五斤仔坐在我家大门前,穿着一件夹克衫,一如他年轻时的打扮,干净整洁帅气。看到我,五斤仔猛地站了起来,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我面前,仔细打量了我一会儿,半是高兴又半是遗憾的样子,说,你这小子这么久也不回来,我算定你今天一定会回来。跟你说了几十年的事,看来是成不了喽。这个罗盘跟了我一辈子,我也没几天时间用了,留给你做个念想吧。</p>
五斤仔说完,摇摇晃晃地径直走了。五斤仔终究没有招收到我这个徒弟。时代已经走到了巡天上月、星际穿行的时刻了,五斤仔连同他的风水神学除了作为茶余饭后的闲谈佐料外,又能传承些什么?</p>
一个多月后,正是农历十二月二十四,我们称为小年,一个千家万户准备年货迎接新年到来的日子,却成了五斤仔的忌日。</p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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