蒲公英洒满明村河(第三十四章)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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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山,那事,那人(第三十四章)</p>

明青萝</p>

十、打锡鬼</p>

在我们明村,鬼这个字具有无穷无尽的包容和可能,可黑可白,可褒可贬,怜惜怨恨,嬉笑怒骂,无数情感和评价,都可以在称呼前面或者后面粘贴一个鬼字来表达。鬼话、鬼才、鬼主意,鬼混、鬼计、鬼把戏,鬼头、鬼胆、鬼聪明,小鬼、老鬼、机灵鬼,酒鬼、烟鬼、大赌鬼,水鬼、旱鬼、胆小鬼,大头鬼、淘气鬼、讨厌鬼........凡是生活中有的,头脑中能幻想的,都可以用这个神奇的字眼组合而成。不同的嘴,相同的时间,相同的地点,相同的语调高低,哪怕是同一个人的嘴,不同的时间,不同的地点,不同的语调高低,同一个鬼字,都可以幻化成不同的意蕴,不同的欢喜厌恶,不同的褒贬评价。</p>

不过,每个人的名字里自然是不会有这个字的,明村人虽无知无畏,鬼神不惊,但总不至于在取大名的时候,会不识好歹的加上这个让人离不开却又爱恨不是的字。于是,无数创新风暴便落在了小名、外号上,明村每一个人的一生,几乎没有谁没有一个甚至几个带鬼字的外号,而且还名正言顺地大呼小叫着。</p>

打锡鬼,在村里鼎鼎有名,他还有几个外号,叫洗磨鬼、磨刀鬼、晃荡鬼、溜之郎当鬼,等等。这些外号,贴切地描述了他的一生和如影随形的全部酸甜苦辣。</p>

打锡鬼,是明村一个破落地主的后代。在民国初年时,打锡鬼的爷爷迷上了大烟、赌博,成了明村最大的烟鬼、赌鬼,没经受住几年的折腾,若大的家业便都见了鬼。烟鬼、赌鬼做不成了,昔日的大老爷便做了醉生梦死的大酒鬼,没多久自己也见鬼去了。留下儿孙上无片瓦遮身,下无双脚立锥之地,忽喇喇似大厦倾,眼看他起高楼,眼看他楼塌了,好一出现世报。打锡鬼的父亲无奈之下,将十一二岁的儿子送到了卢镇杂货街,跟着远近闻名的卢师傅学修补锅碗瓢盆、凿打石磨、磨刀磨剪子。三年过去,十五岁的明村小子不仅学会了一身本领,还赚到了好几个外号,其中叫得最响的就是打锡鬼。不过,人世间的事就是这般曲折蜿蜒,难于遂人心愿。打锡鬼的父母在他出师前一年双双因病去世,当年繁华热闹的明村地主老财,只剩下打锡鬼一根独苗。看到这个乖巧伶俐的徒弟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,卢师傅长叹一声,干脆将他收为了义子,平常在店铺里学技术、打杂,隔三差五还挑着担子,跟着卢师傅在卢镇四周的村庄吆喝几声,打锡了、补锅碗瓢盆、凿磨了、磨剪刀了,有些稚嫩的嗓音,惊飞了一地的鸡鸭麻雀。这个来自明村的小子,摇身一变成了卢镇卢家的小儿子,这个我原本应该称呼他为打锡鬼爷爷的明村人,竟然成为了我奶奶的弟弟。许多年之后,当我出现在明村的黄泥巴路上时,每一次见到他,我都要乖巧地叫一声舅公爷爷。</p>

塞翁失马,福祸难测,时序轮回,冰霜谁知?明村的地主老财,不管大小,都在时代的风云际会间把头埋进了自己的裤裆里,或一语不发,或唯唯诺诺,只要还能站在明村的土地上看见东升西落的太阳,就谢天谢地不已。打锡鬼的爷爷拯救了打锡鬼的一家,既让老太爷自己在人世间享受了一回烟酒赌的荣光和疯狂,也让子孙后代站在了主人的席位上,不用戴着奇形怪状的高帽子,在明村泥泞的田埂上跪得满膝盖和一头一脸的黄泥。打锡鬼的父母亲除了经受了旧时代里的饥寒交迫、白眼嘲弄和几声叹息外,还没来得及砸吧回味当上新时代主人的滋味,便在一九五二年的那场绵绵春雨中登上了望乡台,这一年,打锡鬼正好十五岁。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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