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五章 轻取(2 / 2)
不过,今天张潜所请教的问题,并不在容易产生误导范围之内。所以,郭鸿拿着望远镜朝着济浊馆的土墙上粗略扫了几眼,就给出了准确的答案,“拔悉部被你打怕了,在杀三牲祭天,请求长生天和鬼神帮忙赶走你。我估计,他们准备紧闭城门,死守待援了。毕竟这里距离姑墨州只有一百七十里,距离大石城也只有一百五十里。那两个地方的守军,随时都可能赶过来支援!”
好像是在印证他的判断,话音刚落,济浊馆的土墙上,就响起了一阵温柔的号角声,“呜呜呜,呜呜呜,呜呜呜……”,与求战的角声完全不同,更类似于奶狗的求饶。紧跟着,十多头火牛,上百只活羊,就被守军从城墙上用绳子顺了下来,一道雪白的旗帜,也高高地在敌楼上竖起,来回摇晃。
“拔悉部弱小,愿意臣服于大唐。特献上牛两头,羊一百,请求将军放过!”有十多个大嗓门的部族武士,站在白旗下齐声高喊。汉语虽然说得极为生硬,不战的意思,却表达得清清楚楚。
“啊?”没想到拔悉部的酋长、贵族和萨满们,在城头上跳神请仙,弄得鲜血淋漓,最后的选择却是主动示弱,张潜一时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,嘴巴本能地张了老大。
“这是试探,看您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英雄!”郭鸿不忍心看着张潜被拔悉部所骗,主动低声提醒,“如果你接受了这些牛羊就离开,他们便会把你当做马贼之流。今后只要发现机会,一定会狠狠咬你一口。”
“那我该怎么做,才能让他们主动开门投降?”张潜毫不犹豫接过话头,郑重求教。
弟兄们远道而来,需要时间恢复体力,所以他不可能现在就对济浊馆发起进攻。与其百无聊赖地等待,不如试试,能不能兵不血刃拿下此城。
“他们如果开门投降,今后就没法向娑葛交代了。娑葛如果腾出手来,拔悉部的埃斤拔悉德全家必死无疑,部众届时也会被突骑施其他各部瓜分!”郭鸿十分内行,一句话就打消了张潜的梦想。随即,又皱了皱眉头,快速补充,“但你可以降低他的斗志,让我军攻城之时,遭遇到的抵抗不会太过激烈。”
“怎么做?”张潜想了想,再度低声求教。
“漫天要价,然后给他机会讨价还价。当双方无法达成一致之时,再动手攻城。届时,只要我军展示出足够实力,他们投降就有了理由!”郭鸿又皱着没有思索了几个呼吸时间,然后小声回应。
“我去,小心对方有诈!”王翰在旁边听得真切,果断请缨。随即,纵马持槊,冲到距离敌楼一箭范围之内,用槊锋指着敌楼中,衣着最光鲜的那名突骑施人,高声断喝:“用两头牛,就想贿赂我家行军长史罢兵,白日做梦!我家行军长史有令,拔悉德部参与叛乱,罪在不赦。念其有迫不得已原因在,所以,准许尔等交出全部财物,带着城中所有突骑施人离开。否则,一旦城破,全族上下,皆以谋反罪惩处!”
他长得高大英俊,又从小就练习骑术和武艺,因此纵马挥槊的动作,风流倜傥,味道十足。登时,就让城头上的拔悉德等人的心中,生出几分仰慕之意。纷纷拱起手,可怜巴巴地解释:“上差容禀,上差容禀!孤石山,岐山,谒者馆和济浊馆,乃是怀德郡王赐给我部的过冬之地。如今天寒地冻,其他三地又尽数被张行军长史所夺,如果我部再交出济浊馆,就,就只举族冻死这一条路可走了!”
“上差,娑葛是大唐皇帝钦封怀德郡王,我等都尽归其节制。他带着我等打冤家,我等不敢不从!”
“上差,我等并未背叛大唐,乃是听信怀德郡王的调遣。上差兵强马壮,理应去与怀德郡王分出高下。攻打我部,实在有辱上差英名!”
“上差,我部愿意再交出四头牛,二百头羊,外加十匹骏马。只求上差放我部一条活路!”
……
说一千,道一万,归根结底其实就是一句话。牛羊马匹可以给,济浊馆在张潜跟娑葛两个分出胜负之前,坚决不会交出。
王翰哪里肯依,先背对着张潜打了个手势。随即,继续举起长槊,指着敌楼中的突骑施拔悉部的埃斤,大萨满和长老们大骂,逼迫对方打开城门,迎接王师入城,并且拿出更多的牛羊物资劳军。
而趁着双方讨价还价之机,骆怀祖也带着斥候们,将济浊馆的防御情况,一一查明。原来,为了避免城门再像岐山堡寨那样被烧毁,突骑施拔悉部在唐军杀到之前,抢先用石头和泥土,把东西两座城门全都堵了个结结实实。而由于数月之前娑葛是依靠偷袭拿下当的此地,济浊馆全部防守设施,如床弩、钉拍、滚木、油锅等,也都保存完好,随时可以投入使用。
“师叔,你去悄悄通知王翰,这边已经准备好,他不用再跟拔悉德耗费口舌了!”张潜听罢,立刻为王翰捏了一把冷汗。赶紧吩咐身手最高强的骆怀祖上前,接王翰返回本阵。
然而,得知城头上有威力强大的床弩,王翰却毫不畏惧。硬是镇定自若地跟拔悉德等人又讨了三轮价,将对方需要交出的劳军物资,又增加了一倍,才因为对方实在支付不出更多,毅然宣布谈判破裂。
即便谈判破裂,济浊馆的突骑施拔悉部上下,也没生出太强烈的战意。目送着王翰和骆怀祖两个策马走出来羽箭射程之外,未发一矢偷袭。
“咚咚咚咚咚……”战鼓迅速被敲响,已经休整完毕的唐军,从正面向济浊馆展开了强攻。这次,不再是张潜带着他的亲兵,而是九百余名从郭元振手里借来的弟兄,在郭敬、任五和任六的率领下,担任大军的先锋。
城头上的拔悉德等人当然不肯坐以待毙,立刻下令部族中的弓箭手展开拦截。然而,射出来羽箭却绵软无力,大部分都被寒风吹歪,只有很少一部分抵达指定区域内,却被唐军用盾牌挡住,毫无建树。
“嗖,嗖,嗖——”敌楼两侧,床弩也开始发威。然而,无论射速还是准头,都乏善可陈。习惯于骑在马背上冲杀的突骑施武士,操作起床弩来,动作极为笨拙。只发射了两轮,就被唐军逼近到了距离城墙二十步之内。
“嗖嗖嗖嗖嗖嗖嗖——”唐军手中先前一直保持着沉默的擎张弩,忽然展开齐射。刹那间,就将让城墙上再看不到一个站立的人影。而唐军队伍中弓手们,也果断仰起上身,将羽箭向城墙垛口后洒去,一轮接着一轮,宛若狂风暴雨。
城墙上的拔悉部武士们,大骂着竖起盾牌。一边遮挡从天而降的羽箭,一边努力用弓箭还以颜色。他们手中的各种木弓和骑弓,远不及唐军手中的角弓精良,但是占着居高临下的便宜,一时间,气势倒未落下风。
只是,站在城下与他们展开对射唐军弓箭手身上的铠甲防护力极好,即便中箭也很难受到致命伤。而拔悉部武士这边,只要不小心挨上一箭,就会彻底失去战斗力,甚至直接一命呜呼。
“妈的,拔悉德到底想干什么?”小箭拔悉越班骂骂咧咧地扑向弩车,试图组织人手,用弩箭狙杀城外的唐军将领。然而,当他和他的手下们,费了九牛二虎之力,重新将弩车装填完毕,却愕然发现,城外的唐军要么躲在弩车射程之外,要么因为角度问题,已经无法再被弩箭瞄准,他的所有努力,都是白忙碌一场。
“好在唐军远道而来,并未携带攻城车和云梯!”气急败坏之余,小箭拔悉越班心中还存着一丝侥幸,从血泊中抓起一张木弓,继续朝城下发射羽箭。
一串带着红星的铁疙瘩,忽然飞上城头。大约七八只模样,威力很小,除了将某个倒霉的武士脑袋砸出了血之外,没取得任何战果。然而,下一个瞬间,铁疙瘩们相继炸裂,气浪携带着铸铁碎片在城头横扫,每一枚铁疙瘩周围三步之内,再也看不到一个站着的人影。
侥幸没在落在爆炸范围之内的拔悉部武士们,吓得亡魂大冒。丢掉木弓,盾牌,争先恐后朝敌楼和步道上跑。然而,敌楼很快也不再安全,数个冒着火苗的陶土罐子被唐军用简易投石机甩入,落地,碎裂,添加了菜油、面粉和硫磺等物的酒精带着火苗四下流淌,将木制的敌楼,迅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炉。
唐军的大队兵马趁机靠近,用铁锹、撬棍和独轮车,开始拆除城门洞里的石块和泥土。敌楼中早已没有活物,敌楼两侧也热得站不住人。每当拔悉部的武士企图向城门两侧的城墙上靠拢,就立刻有冒着火的陶土罐子和铁疙瘩,落向他们的头顶。两轮过后,他们就彻底失去了送死的勇气,眼睁睁地看着城门洞中的泥土和石块,被唐军一车接一车掏走。
“投降!交出一半财物和马匹,所有人可以平安离开!否则,一旦城破,人芽不留!”王翰骑着骏马,再度出现,嚣张地报出唐军的最新条件。
“投降,投降!”不待拔悉德埃斤和大萨满作出决定,拔悉部的小箭们,就纷纷扯开嗓子回应。
白旗换了位置,重新扯起,在浓烟和寒风中,格外扎眼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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